刚转学到这里,我被临时安排在班里靠窗靠后的位置。靠窗的位置阳光很好,也很适合发呆。可以数数新学校有多少种类的鸟,今天的云又是什么形状……
只是申城的冬天永远冷得乏味。没有北方冬天的大雪纷飞,一片雪花都飘不下来;没有再过几个月满堂春色的生机;没有盛夏突如其来、带着青草气息的暴雨;也没有秋天摇摇欲坠的落叶。
今年也一样,不会因为到一个新的学校而发生什么,甚至还失去了上一所学校食堂里的美味佳肴。这样想着,眼神也逐渐不聚焦了。恍惚的瞬间,转着的笔突然从手中滑落,于是心绪就这样被扰乱。
发呆被迫暂停。好烦。待会儿再捡吧。
“同学,你的笔。”好听的男声从前面传来,笔回到了我桌上。
“?”声音还挺好听的,像夏天酷暑难耐的时候喝到的第一口冰可乐,冬天寒风吹过的时候手里捧着的暖呼呼的烤红薯。我的意思是,这个声音我很喜欢。
“谢谢。”诶人怎么转过去了,不让我看看脸吗。
暗自叹气的时候,他又转过来,这次带着笔帽,“刚刚这个也掉了。”
银色的头发在阳光下泛着暖色调的柔光,似乎是刚刚在桌上趴着睡醒,几根呆毛随着他的动作一翘一翘的。眼睛意外地是浅蓝色,清澈透亮,像丰饶富裕的大海,也像沃尔夫冈湖在阳光下波光粼粼的湖面。似乎这是深不见底的一汪湛蓝,可眼神又分明传达着单纯的友善。
他就这样看着我,双方都沉默无言。
几秒后我意识到这样的初见略显失态。
“谢谢,麻烦你了。”
“没事。”
他很自然地把笔帽盖上,低着头的瞬间嘴角似乎勾了勾。虽然不明显,但是为什么我要观察地这么细致。
但是他人好好。他还帮我盖笔帽。
…等下。
他为什么要帮我盖笔帽。
后来再撑着头望向窗外的时候,天色似乎放晴了,临近中午的时间,即使毫无热量的作用但也依旧艳阳高照。
班主任似乎也忘记介绍我了,在讲台上说着无聊透顶的开学事宜。我悄悄把窗开了一条小缝,风吹进的温度似乎高了一点,或许是因为教室里开了空调吗。不清楚。
原来今天天很蓝,很好看。
像他的眼睛。
很长一段时间我和他没有交集,只是知道他叫沈星回,成绩很好,经常在年级前几,但不怎么说话,也没有很强烈的情绪波动,对谁都淡淡的。在班里也很少看到他的身影,大部分下课的时候他似乎都在趴着睡觉。
其实有时候上课也睡的,只是好像时间不长,所以老师也不怎么管。
窗外的梧桐树叶只掉了一轮,位置却是换了一列又一列,从窗边换到门口,经过小一个月又换到窗边。枯燥的生活是在一复一日,可我们谁又不是在努力做热爱生活的英雄主义笨蛋呢。
相册里攒着一年多里断断续续记录的日落,树枝上偶然出现在窗外啃树皮的小松鼠,留校到晚上与月亮肩并肩回家的瞬间,被雨水打落的花瓣…和他。陪我一起捡花瓣的他。
樱花绽放的时节,满地都是被风吹散的花瓣,淡淡的、浅粉色的、柔软的。可就是因为太软,太娇嫩,刚捡起来的珍贵的花瓣无论怎么尽可能地隔绝氧气保存都不会留存很长时间,慢慢发黄的边缘,似乎不断提醒着我春日序曲的终了。
可我想留住春天,想留住记忆里每一个暖春。于是就这样固执地寻找着校园里的每一株花草树木。四月的晚桃花似乎比樱花花瓣坚韧一些。春雨细细绵绵地下着,飘忽忽的,一丝一丝地,接触花瓣的瞬间,又凝聚着尘埃缓缓下滑,一滴一滴地,落在刚刚冒头的草地上。
又是望向窗外发呆的时间。寄希望于春雨温润不伤害花朵的同时,也期待着满地落花的景致。只是后面事情太多忙忘了,本来准备雨停之后下课去捡的,一拖再拖便拖到了放学。
着急忙慌地奔到楼下,远远地发现有人竟鲜少地和我抱有同样的兴致,蹲在树下细细观察着这满地芬芳。他很少用手直接去碰娇弱的花瓣,更多的是用眼睛来挑选,右后方顺手的地方已经放了几瓣,和一朵较为完整的花。
他就这么一个人蹲着,天色早已黯淡,最近的一个路灯正在发光发热,周围有一些小虫子绕着光源毫无头绪地乱飞。我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弯下腰捡起一片落叶。
似乎很惊讶我的举动,蹲着的银色脑袋抬了起来,记忆里蓝得圣洁的眼睛融进暮色而显得深沉,似乎更接近不可预测的深渊。
沈星回?他也来捡花瓣吗?那怎么之前我来的几次没看到他?
就这样捏着手里的叶片的主脉愣了神,没注意沈星回低下头忙着什么。几秒后眼下多了一朵花。是刚刚看到他手边的那朵。
“没找到喜欢的花瓣的话,这朵给你。”
“是刚下完雨被打落的,还有一些水珠挂着,很好看。”
最后三个字让我一瞬间被拉回刚见到他的那个冬天。其实那年冬天很暖和,天也很好,万里无云的日子很多。穿的很少也没觉得很冷,轻盈地度过了年末的几个月。但是似乎在看到那一汪湛蓝之前,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些,而是下意识地代入了以前灰蒙蒙的隆冬。
“是很好看…”那年冬天的天也很好看,我呢喃,“…像他的眼睛。”
沈星回捡花的手顿了顿,“什么?”
“没事,谢谢。”收下花后,我把包放到一边,找了一片没什么花瓣的地方学着他蹲下观察,“我也再找找吧。”
风带着刚下完雨的水汽吹过,混杂着淡淡的花香。沈星回原本放在右手边的花不知道什么时候挪到了我们中间的地方,或许是风吹来的吗。好巧。
“沈星回。”这似乎是我第一次当面叫他的名字。
他没应,但转过头看着我。
“你之前也一直捡花瓣吗?”
他似乎没想到我会问这个问题,愣了愣,“也不是一直,今年春天才开始有的习惯。”
“噢…我也…”刚想张口附和,却听到沈星回的声音接着响起,“想留住记忆里的每一个春天。”
这次轮到我愣住了。不过沉默并没有蔓延开来,几秒后他问我,很喜欢春天吗?
这个问题我思考过,似乎在春天会表现地更加活跃和兴奋,或许是出于万物复苏的欣喜,或许是气温上升的舒适。
和季节无关,是经历和记忆让我更加喜欢某一个季节,因而这样想来,我会更喜欢夏天。更准确的说,是古人称作“鸣蜩”的月份。或许是因为蝉鸣,因为落日,或许是因为盛夏的暴雨冲刷着生命里被桎梏的自由。
“最喜欢的颜色吗?”沈星回想了想,“除了星辰花的?”
“浅凉绿色。”
“因为我喜欢的那个人,生在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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