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燃一盏灯放在书案上,带着泛黄内页的笔记本平摊开来,窗外是呼啸却又无比平静的黑夜,海面和往常一样黑沉沉的。
海岸上的生活总是带着湿咸的味道,不像西北的牛乳茶,是一种更凛冽,没有牛奶调和的凌厉风味,连大海的歌声也是这样的,一点也不高亢,只有海鸥盘旋的空灵,一声淹没一声,散在浪花沉浮的海平面上,声音被笼罩了一层浓厚的雾气,连耳膜也穿不透似的那种空灵。
恍惚间,以为是人鱼在歌唱。
守塔人静静地守候在这座漂流在陆地的岛屿上,远离内陆,连通港的船只也少见,没有汽笛,只有海的呼吸。
有时候月光洒在海面上,银白色的海浪像是人鱼在梳理漂亮的长卷发,临近灯塔的礁石阻断了长发飘扬的痕迹,散着月华,像精致华贵的巴洛克发饰。
人类会对未知的世界有很多种想法,恐惧、征服,或者是……将未知许奉为神明,点燃灯,向神明许愿。
人类会以为,这些愿望会随着水的漂流,去往更远的地方,因为不知道最终水会将愿望带去何方,所以反而能理所当然地以为,愿望已经抵达了最合适的终点,送到了神的手中。
即使,这个终点正在被一条人鱼的尾巴卷在大海深处的浪潮里。
对于灯塔上的人来说,大海里的水母和珊瑚漂亮得罕见,所有的画卷都绘不出自然的颜色和灵动,水母在大海中摆动的水迹,即使能在海洋馆的水母柱中轻盈地展现在眼前,但比起大海的自由,依然黯然失色。
可对于这只人鱼来说,大海实在无聊透了,海草是平平无奇的“树”,海底是黄土色的“地面”,水母不过是叽叽喳喳的“鸟雀”,灯塔的另一边,倒像是真正自由的海洋。
当然,这些词都是从拆出来的许愿灯里学来的。
和陆地上的人向往海洋一样,他也向往他意识中的海洋。
灯塔上……究竟是什么样的生命在观察呢?
他也想试着扔出一盏祈愿灯,不过不能和人类的相同,不然一定会被人类以同样的方式再扔回来。
他朝着灯塔的方向望去,太阳落下,塔尖昏黄的灯光亮起。
你成为守塔人的时间不长,但本子却氧化得很快,也许是海风有腐蚀性,你又不喜欢关窗,总觉得在这样自由的大海上关窗是将自己禁锢起来,不过……暴风雨的天气除外,大海并不是时时温柔,反而像个性格恶劣的青少年,你的指尖抚过本子上被水洇湿后晾干的痕迹,用夹子将它夹好,准备写今天的海洋观察报告。
海岸线正常,高度正常,连海水拍打灯塔墙壁的声音跟昨日也没有任何差别,你手里捏着块面包,撑着身子向海面望去。
海很大,无论有再多的文化背景,大海给人最直观的感受总是很大,尤其在晚上,连海岸线消失的地方都很难分辨的时候。
月亮在海面上影印的银光像是打印机坏掉的截面,丝丝拉拉,失掉了它原本的物体特征。
海里的月亮是一大片晕影,看着飘摇不定,属于整片大海似的,但它一直都没有动过,是大海在迁就月光,或者说,月亮被大海里某个调皮的小孩圈成了私有物。
面包吃完,你拍掉手中的碎屑,拿起水壶倒了一杯温水,陶瓷的杯子在手心递来温热,你在海风中闭起眼睛,惬意地欣赏着海面以及自己无限延展的想象力,再睁开眼睛,天上的月亮被云挡住。
你喝了口杯子里的水,却发现水里的月亮还在,被海水晃着,要散不散似的。
抬头、低头。再抬头、再低头。水里的月亮还在。
你想拿起相机证明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却发现相机被你落在了灯塔下的小屋里。
怎么会呢?是海里的月亮把天空的月亮吃掉了吗?
海面上的光静谧地流淌着,却总也流淌不出那个深陷的漩涡。
人鱼不断地摆动尾巴,让漂流的祈愿灯始终围着他的尾巴转啊转,转成了一束海滨上常见的海螺风铃,旁边见多识广的海龟长辈告诉他,他天才地制做成了一盏海里的走马灯。
可是他还是没有想好由海里走出去的祈愿灯该是什么。如果把海底的贝壳挂在灯塔上,大约只会以为是涨退潮的浪将贝壳卷上了灯塔吧……
转着转着,小人鱼觉得头有些晕晕乎乎,他想起来了,选了一个陆地上绝对没有的东西。
那些航海归来的旅人总是跟你讲述许多在海面上的怪事,塞壬的歌声、美丽的人鱼、在漩涡深处无故消失的船只……你带着华丽离奇的梦境追逐着那抹海面的月光,直到太阳再次升起。
你推开门窗,发现窗前用海草系着一颗鳞片,足有掌心大小,淡淡的,发出水一样柔美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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