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不达意

黎深x你
词不达意

早上起来我还是习惯先去用手摸一下床边。黎深每次起的老是很早，每次都看不到他在床上酣睡的模样。黎深，你也该适应另一边床没有我的感觉了。

你是医生，你说你已经看惯了生死；我是猎人，我也看过很多人的死亡。我们自认为看透了生死，看透了人生。我们习惯于别人生命里的悲剧，却忘记了离别是每一个人都会遇见的坎。等到这些真正降临在身边的时候，你又会怎么想呢，死亡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样的呢，黎深。每次问你，愠色总会在你的面孔上出现，我不想看你生气，但黎深，我也不愿看你因为各人的离开而落泪。

每次午睡的时候我都会抚摸你的脸颊，我还想每天睁眼都看见你，看看你温柔的眉眼，你的发丝里总会有茉莉的香味。我喜欢午后阳光穿过他的发丝，落在我的眼睛里，这时候的他很可爱，我很喜欢抱着他。我依稀还记得你轻柔的笑声。冬天他会为我掖好被角，在我耳边问我冷不冷。夏天他会为我轻柔地扇风。每一次沉沉的睡去，醒来好像都在黎深怀里。胸腔中的跳动有力地在我后背响起，我常常有一个自私的愿望。我希望你永远在我身边，永远都是我的黎深。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充满泪光的电影之夜。我窝在他的怀里选电影，我嘟囔着“不看恐怖片不看悬疑片”点进了一个从来没有看过的电影，看到浪漫这两个关键词的我忽略了后面的悲情，暖橘色调的画面一帧帧在我眼里跳过，我看得太认真，全然没注意到他的手悄悄揽上了我的肩膀。宽大的手掌轻柔地覆上我的肩头，直到那份暖意变得逐渐火热，我才抬头向他看去，金绿色的眼眸中撒满了柔情，望向我。

那一晚上我只记得我哭着趴在黎深的肩头，泪水打湿了他整个肩膀，我边哭边说：“为什么最后那个女生死了啊，明明可以好幸福好幸福的在一起的。”黎深在我耳边有些无奈地轻笑了几声，用手轻轻抚着我的后背。

”不哭了，他们没完成的愿望，我们可以续写的。“

会不会出意外。我当时并没有问出这个问题。

嘈杂的声音从手机扬声筒中传来。

”我以后再也不会说什么要死要活的话，我会好好爱惜我的身体，不会再让黎医生操心啦!”

然后是女孩的笑声和男人宠溺的轻笑，还有一句略显严肃和担心的

“这是你跟我保证过的。”

我鼻腔里又充满了医院消毒水的味道。

我坐在病床上，双手颤抖，眼前是一片血色的模糊，我脑内越来越不清醒，耳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嘈杂。重重的向右边栽倒，仪器的尖叫声，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白色的身影在我面前闪过，出现的是熟悉的眉眼。奇怪，他不再笑了，很冷峻的眼神。我感觉我在快速移动——我害怕了，眼前的景色都是血色的，我颤抖着喊了一声“黎深”，他的手用力地握住了我的手，我还能感知到他手上的茧轻轻地拨动了我的神经。

“我会不会死啊？我是快死了吗？”

坚定的眼神和一句平静但又铿锵的“相信我”，我昏了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陌生的天花板，洁白的房间和一束扎眼的艳花。窗边那个人转过身来，走到我的床边，我向他扯出一个笑容。他半蹲下来，唇周已经有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黑眼圈格外突兀。我知道，昨天对他来讲又是好几场恶战，对我们来讲也是。执行任务时芯核的突然爆炸打的我们措手不及，我被队友护住了，而我的队友现在还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于是我抓住黎深的手臂，开始如同盘问一样问他。他手扶在我肩膀上，用力又显得有些生气地把我按回床上。

“你现在最重要的是管好自己。不是上次跟你讲了的吗，不要傻着去拼命冲在前面，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万一是……”

他停在这里，我的思绪也停在这里。他那天好像特别生气，眼里总有止不住的悲伤快要流出来。我想抱他，但我没力气，手臂上的针管刺眼，但他的担忧与那份难以言说的执着更刺眼。

黎深，对不起。我瞒了你好久，那次爆炸的芯核波和我体内的以太芯核产生了排斥关系。体内有东西已经开始侵蚀我了，活不了多久了。我没告诉你，那几天一直不敢告诉你。我去关轩那里查的，也别怪关轩和小袁他们，我也想为你好。

面对那种无尽的空虚，我也害怕，我非常害怕。我明白每当我在医院对上伤者的眼神，医生的严肃——还有黎医生难以察觉的愠怒与担心时我到底在恐惧什么了。我非常害怕死亡。我害怕在那种无尽的虚空中，我看不到你，听不到你讲的话，摸不到你的脸。你答应我做的事你办不到，我立下的约定生锈了。对不起，黎深。

出院那天晚上，我的生命正式开始倒计时。在尝试了多种方式后，病情没有好转，怕你发现，也让我舒坦，我并没有选择继续治疗。我不想让你看见我满手针管瘦骨嶙峋的模样。我不想在你最后的记忆里面我不好看。晚上刚回来，你眼睛里还布着红血丝，嘴巴都还在泛白。你给我下了碗面，热气腾腾，我到死也不会忘记的朴素的，但是美好的味道。面条裹着汤汁滑入胃中，这刹那，我没有任何想法，我没有任何感慨。我想笑，也想哭。我大叫着烫，手上偷偷抹眼泪，眼泪划在弯弯的嘴角边。你穿着围裙，好像在偷笑，因为我看见你苹果肌鼓鼓的，温柔地告诉我慢点吃。黎深，当时我真的好想抱住你，告诉你我不想死，告诉你我很爱你——尽管我从来没有说过这些话，我也从不敢向你表达我害怕死亡。但许多时候我也在想，你会不会和我有着同样的顾虑。我们面对着对方，看向对方眼睛的时候，眼底什么也看不见，只看得见对方的倒影。

第二天早上起来咳出血的时候，我庆幸，幸好没有死在昨天。

我越来越粘你了，请原谅我。我开始缠着黎深带我去游乐园玩，带我去滑冰，带我去旅行。平常的他应该会拒绝我，我也会笑笑过去了。但他这次什么都答应了。在游乐园他陪我玩旋转木马，闪烁的灯光好晃眼睛，我眼前全是曝光的色块，黎深在那一片光亮中，笑着望向我，轻轻伸手为我整理眼前的发丝，他的指尖抚过的地方勾起了一丝丝红晕。我不知道那是脸红还是眼眶的红。我们去看了好多地方，山川河海，冰雪的世界；世界的一切在我面前闪过又消逝，然后又展开全新的篇章。在瞬息万变的日子，他的身影无处不在。

”我想我这辈子的记忆里都有你的身影。“我做到了。

“以后和某人缺失的时光再也不用想想来填补了。”我失约了。

有时望向他眺望远处的背影。我时常在想，你会不会发现了。会埋怨我吗，会哭吗。黎深，我不想看见你哭。你伤心了，我该怎么安慰你。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我每天都在庆幸不是在昨天死去，他每天的样貌我都深深的记在了脑海中。我不会再忘了。

病情开始恶化，我的脸色一天比一天白。我请假了，每天在家。我随便糊弄了一个理由，我说我因伤没好完可以休息，让他正常去上班。他还是那么晚回来，每天晚上感受到床的另一边塌了下去，我的心也跟着一起落了下去，这是我才敢缓缓闭眼。闭上眼总能感受到一道目光停留在我身上，很久，很久。然后熟悉的气息靠近，我感到一个轻轻的吻落在了我的额头。

在家的时候，我就喜欢到处看看。色调整齐的衣柜穿插着几件鲜艳的衣服，成对的拖鞋，牙刷，杯子；细心整理好的浴巾；阳台上透着光的衬衫；双人洗手台，马桶，好像我上厕所的时候从没有过把马桶圈翻下来的动作，现在想起这些细节，心底泛上了迟来的暖意和酸涩。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又要变的陌生了。我蹲坐在地毯上，看着电视柜上摆的一个个相框。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他们在笑，笑的很幸福。男人的目光永远停留在女人的身上，无论她看向何处。一滴眼泪，两滴，三滴……奇怪，我刚刚…是不是在哭。眼泪突然像决堤了一样，抹也抹不干净。我的哽咽比眼泪晚一步，然后开始崩溃大哭，最后昏睡在地毯上。

记不清大概几点了，我懵懵的半睁着肿的不得了的眼睑，模糊的视线中，黎深的脸映入了我的眼帘。腿下和背上架着一双有力的手臂，甚至感受得到青筋的跳动。身上裹着他的大衣，茉莉的清香充斥着鼻腔。好温暖，好安心。我低低地叫了一声黎深，就开始往他身上蹭，往他怀里钻。他轻拍着我的后背，好像在说别怕我在。然后我感知到好像有水滴在我脸颊上。思绪再次中断。

平凡的、平静的、崩溃的、光怪陆离的几日过完，我明显地感觉到，差不多了。肺的起伏开始变小变微弱，我更喜欢躺在床上了。黎深他知道了吧，毕竟我已经伪装的不算太好了，但他迟迟没有开口，我也迟迟不想说出真相。记得一个中午，他趴在办公桌上睡着了，眼镜还规整地摆在一堆杂乱的稿件旁边。我帮他收拾好稿件，边收边嘟囔：“怎么这么不小心，稿件都打湿了。”看着不规则的水渍，我愣住了。是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我仍然帮黎深收拾着东西，看到一本摊开的书，好像在讲黑洞。

“没有任何东西能够穿过黑洞，除了引力波。”

我又喃喃着复述了一遍，黑洞的力量竟然如此强大。人类会是有多么渺小。

又一个艳阳天，午后，我躺在床上，微弱的呼吸。光透过窗纱，直直地打在我身上，洁白的睡裙反光，把天花板照的更显白亮。我喊了几声黎深，匆忙的脚步声，他牵起我的手，紧紧握住，不停摩挲着。他的眉头第一次紧缩，眼里的那份忧和悲倾泻出来，似乎直直地倒在了我的身上。

”黎深……“

”我在，深呼吸，别怕，我一直在。“

豆大的泪珠砸在我的身上，我的视线也开始模糊。

我想起了刺鼻的消毒水味，医院闪烁的晶红的灯光，在过曝的视线里仍旧是黎深在我面前，他还拉着我的手，很浓的香味，像茉莉，像当初他捧着的那束花的味道。这种感觉，好像死亡。

死亡本就是宁静，无边的宁静和无限的黑暗，就和你闭上眼看到的景象一样。我不能睁眼了，我看不到黎深了。我开始理解他眼中的恐惧，死亡的确很残忍。爱的人阴阳两隔，一个会在不忍中失去知觉，一个会在极度的感情淹没中失去知觉。死亡如同鲸落，渐渐的沉到海底之时万籁俱静。我开始后悔，有好多话想说，我们之间的那条线还没断，我还不想断。是气息交缠在一起的，是眼泪制造的，是爱情。我舍不得你黎深，我有好多好多想做的事，想说的话，我想告诉你我很爱你，我想告诉你我很抱歉，我希望这只是一场梦，我可以睁眼，然后对你说早上好。但终究是词不达意。

我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感受到了，死亡的寒气，死亡的宁静。别怕……别怕……我不想让你伤心了，哪怕做任何事。

我看向他

”黎深，别哭了……别怕……我，一直在。“

模糊的视线中他似乎在点头。

我还该讲些什么呢。

”黎深……能穿越黑洞的东西，不止有引力波……“

他看向我。

”还有……爱“

我感觉眼前突然多了很多人，他们一一离开，最后只剩下黎深，我费劲的看出，他好像在说我爱你。但我的耳边只有不断的轰鸣声。

黎深，死亡这个词，词不达意。2个字承受了太多，却又忽略了太多。死亡只是一场告别，告别一切，告别羁绊，告别自己。告别终会有重逢。离别的时候，我们都习惯说一句保重吧。黎深，保重，我们会再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