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你和黎深分手一年多了。像任何忙于工作的成年人一样，你们分手的原因很现实（至少你是这么认为的），无非就是聚少离多，互相陪伴的时间太少。都说小别胜新婚，但次数多了，你难免觉得那不过是两个活得太沉重的人对现实的短暂逃避，绷紧的那根弦只有在汗津津的喘息和掐进彼此血肉的拥抱中才得以获得短暂的放松。
一切的一切好像都变味了。
分手是你提的，如同当初你追求黎深时一样。黎深的眼睛扑闪了一下，他便同意了。他的微表情消散得很快，可你还是清楚地看见他绿色的眼眸里映出的一句话。你当下便后悔了。

尽管在外人眼里，你是坚毅可靠的猎人，但只有你自己知道，你只是一个别扭、骄傲又不成熟的烂人。所以提了分手的你，怎么拉得下脸去说复合。甚至为了杜绝这个想法，你任性又极端地给自己换了主治医生，又连续接了一个又一个需要长期出差的任务。
对于你做的这一切，黎深什么也没有说。他似乎在极力配合你似的，切断了和你的一切交流。但你偶尔还是能碰到他，他总和你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可他那双眼睛一旦望向你，你便只能狼狈地低下头躲避。无济于事，你早就沉入了这汪碧色的湖里。

你结束了最后一项任务，回到家中，短期内你都不会再被委派任何工作。失去*********你是如此清晰地感受到了空荡荡的心。你开了一瓶酒，把自己胡乱丢在沙发上，一杯一杯饮尽。

Was soll mir die Zeit jetzt weiterhelfen, 
时间可以冲淡一切吗，
Wenn es ist das, was ich gar nicht brauch’
当它成为了我完全不需要的。

你自诩是一个很潇洒的人，但经过这一年后，你没有办法否认，重新独身一人的你无论跑得再快，也没有办法冲破时间的枷锁。你好像被永远地困在了过去，在那些有黎深的时光里。

Will der Grund sein für dein Strahlen der Augen, 
这是你目光闪烁的原因吗，
Für die Falten, wenn du lächelst auch
这是你微笑时眼角产生细纹的原因吗。

说出来可能是很俗的一句话，但黎深的眼睛会说话。从儿时起便是。所有人都说他什么都好，就是话太少人太闷，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你偶尔会小得意地嗤笑他们，因为你能明明白白地从黎深的眼睛里读出一片浩瀚星辰。
后来等你们再相遇的时候，时过境迁。你们都经历了人活着总要经历的那么多生的痛苦和悲哀，他的眼角被织上了淡淡的纹路。你觉得这样很好，他再藏不了他微微隐着的笑。
可是你为什么，为什么突然有一天不再去读他的眼睛了呢？

Ich schau’ mir Dokus an aus Langeweile, 
我看着无聊的纪录片，
Hätte lieber dein Gesicht vor mir, 
多希望你的脸庞出现在我眼前，
Wir rauchen Zigaretten after Sex in years in years, 
我们曾经一起抽着事后烟，
In meiner Dachgeschosswohnung, Hausnummer 4
在我房号为4的阁楼里。

你有些烦躁，因为酒精让你的大脑变得迟钝起来，你花了几分钟的时间才打开电视，然后却又突然笑起来。电视里播的正是《尼微大学建校全记录》。
你毫无抵抗能力，被回忆裹挟着回到那一晚，你和他就是坐在这里，心猿意马地看着这部纪录片。你突然意识到，你是如此一如既往的难对付，逼问他对你的思念。当他真的那样坦率地望着你时，你又不好意思起来，慌张地要把他的眼睛遮住。
其实你一直都是知道的，他深藏眼底的情绪唯独对你一个人袒露。就像克制越过了极点，那绿意再也盛不住。

「长瑕市天气晴朗，我的消息你都回。
我想，  你应该一切都好。」
他总有办法把你古怪的小别扭化解。这句话一直被你用作聊天签名。你拿出手机，又看了眼。鬼使神差地点进了和黎深的聊天，你们的上一条信息停留在一年前。
你在聊天框里输入了几行字，又删掉。重复了好几次，才终于自暴自弃地把手机扔在一边。
你拿着酒瓶，摇摇晃晃地走到窗边。你打开窗，初夏的风吹进来，带着燥热的湿意。你们曾无数次缠绵后相拥着站在这里，沉默地融化在彼此的心尖。

Und grüne Augen lügen nicht, 
绿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Ich seh’ dich gerade, ich, 
我看见你了，我，
Seh’ dich gerade nicht, 
看不见你了，
Und grüne Augen lügen nicht
绿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你的眼前模糊着，不知道是醉了还是因为泪水。他的身影在你眼前浮现又消失，唯独那一双眼睛早就成为了你心间上的一道烙印。

Angst vor Stagnation, Hab Angst vor Stillstand, 
害怕停滞，害怕停留，
Angst vor zu viel Raum in meinem Kopf, 
害怕我的脑海里还有太多空间，
Und gib mir letztes Jahr zur selben Uhrzeit, 
再给我去年同样的时间，
Gib mir deine Lippen und deinen Duft
留下你的唇和你的香气。

你真是醉了，你的脑子像是被嵌入了一台放映机，一帧帧都是你和黎深的那些过去。它们很快占据了你的全身，那些睡前和醒来后的吻，那些你病时的叮咛，那些他捏给你的冰雪世界，还有那些被他装点在各处的茉莉……

Ich kann dich nicht vergessen, 
我不能把你忘记，
Wenn ichs könnte, würd ich’s lassen
如果可以的话，我会离开。

你从一开始就后悔了。你忘不了他。
你想渴求他再给你一次机会，抱你、亲吻你、说爱你。
但当你跌跌撞撞地扑倒在沙发前想要拨通他的电话号码时，却又懦弱地退缩了。黎深那双绿色的眼睛和那个绿色的播出按键渐渐重叠在一起，你被注视地羞愧不已。你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好像在责难自己的自私。从始至终，都是你在伤害他。你恳求自己放过他。

Oh Baby, leg’ dein Kopf in meinem Arm, 
噢宝贝，把你的头放在我的臂弯里，
Wieso hat jedes Kennzeichen dieser ************ing Stadt, 
为什么这个城市的每个标志，
Die Anfang******uchstaben unserer Namen
都有我们名字的首字母。

可是你怎么做得到。
你和他漫步过这儿的每一条街道，你和他在盛夏的林荫中抚摸过每一枝茉莉，你和他在雪天的旷野上占有过一整个星空。
你抱着酒瓶******，幻想着是他的头枕在你的臂弯里。你记起来，有一回你受了重伤，从昏迷中苏醒的你一睁眼就看见他坐在床边枕着你的手睡着了。此刻，他收拢了他眼中的绿意，睡得却不安稳。在这片刻的空缺中，你突然真切地共鸣了他眼中闪烁的是什么。那么浓烈、那么厚重，让你热泪盈眶，也让你退缩了。你害怕极了，害怕如此不堪的自己承受不起一位神明的垂怜。
你嘶哑着，哭着，笑着。

Und grüne Augen lügen nicht, 
绿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Ich seh’ gerade, ich, 
我看见你了，我，
Seh’ dich gerade nicht
看不见你了。

黎深出现在你面前的时候，你把他当做了幻觉。因为这样的幻觉已经在你面前出现过了千万次。
他把钥匙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时发出了清脆的一声响。你混沌不堪的大脑突然清醒起来，你从来没有让黎深归还过他的那份钥匙。
他朝你走来，抽走了你怀里的酒瓶。他离你这么近，你看见了他蹙着的眉和那双你不敢再看一眼的眼睛。所幸他很快又离开了。
当你妄图开始思考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黎深已经拿着一块暖热的毛巾蹲跪在你跟前。他把手伸过来的时候，你下意识地躲闪，于是他说：“别动，小醉猫。”
一如往日。
你真得不再动了，任他擦拭你的脸庞，而后被酒液浸得黏腻的双手。最后，他拿过你的手机，把上面的通话挂断了。
你们谁也没有再开口。他就那样安静地注视着你，耐心地等待着你。以至于你忽然不知道从哪里获得的勇气，你终于还是抬起头，接过他深情的凝望。

Und grüne Augen lügen nicht
绿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他静默着，他说爱你。

Und grüne Augen lügen nicht
绿色的眼睛不会说谎，

你早该知道的，兜多少个圈子他都会在原地等你。他了解你，他从不步步紧逼，他甚至纵容你过了头。这好像是一场猫鼠游戏，他放任你抓马地跑出去很远，又在你把自己消耗地精疲力尽的时候再将你轻轻地捕获。
他的眼睛早已说明了一切：他永远爱你。

Ich seh’ dich gerade, ich
我看见你了，我。

Ich liebe dich.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