赩炽

1在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Antares大火

摇签声簌簌,一舂又一舂。几百根签挤在一桶,被人反复摔出、又投进,摔出的是希冀,投进的是失意。一签聆听无数人希冀,又承载无数人失意,如此不就抵消归零?有意即是无意。

头顶巨大四字牌匾压得窒息,你难以承受,膝盖一软,一下子跪在团蒲上。却突然反应过来压着你肩的不是牌匾,是陶桃的手。心虚不敢抬头,不敢直视面前神像似能看透一切的锐利双目,却敢偷听人们五花八门的喃喃低语。

摇签前要先投爻,将问题在心中报上三遍,问上神明三遍。一正一反,阴爻阳爻凑成,才可抽签。

你在陶桃的反复催促下才无奈拿起两爻,摔向地面,发出清脆而亮的咔哒声。余音在空旷的殿前绕着神像转了三圈,回到耳畔,刺得你身子一抖,想转头就跑。

第一次两阴,第二次两阳,第三次依旧两阴,神明不愿答。果然。你都忍不住笑出声了:“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你不信,心不诚,不会准,准也没有意义。

“没事没事,来都来了,也算体验一次了,我们今天出来不就是随便逛逛散心的嘛,” 陶桃撅了撅嘴,笑着扶你起来,两手挎住你一边胳膊,“你问了什么呀?”

你不敢答与某人有关,你也不想撒谎,只能糊弄:“问以后能不能甩掉你这个八卦鬼。”“哈哈哈哈才不信!我要缠着你一辈子,做鬼也缠着!”胳膊上的双手圈的更紧了。她笑得半个人的重心都压你身上,却让你感觉到莫名的踏实。有重量不至于浮空,双脚是在地面上的,笑声是在耳边的,眼神是有焦点的,你是活着的。

但很多时候你并不感觉到自己活着,眼前是空白一片,耳边是锋利的单音节嗡声,四肢僵直仿佛冻结。空白冻住了躯体也冻住了时间,再涂上无穷尽的问号,问自己是谁、自己在哪,一切认知趋于归零,有意皆成了无意。

譬如前几天接到那通电话,“节哀”两字就是最锐利的符号,措不及防地钻入你的耳膜,在脑区嘶叫,斩断你与全世界的有效联结,全世界都陷入沉睡。

再醒过来时眼前依旧空白,却是由白布替代,盖在母亲身上。你能摸到、能看到,心却感知不到任何,平静得出奇,神明都没你慈悲、没你看得透生死。

直到整个人落入一个怀抱,才算又活了一遍,全世界能给你温度的很少很少,夏以昼算一个。

她终于死了,她总算死了,应该感到开心。你以为你会这么想,起码在她活时的无数次你都这么想像过,可是没有。反而在收到那盆开得热烈的向日葵时,你颤抖着打开夹在枝叶间的贺卡,家中举目的一切仿佛都被顷刻点燃,烧向四肢百骸,烫的你无处容身。

那是18岁的炎夏,屋子被红色高温预警烧了个精光,你决定抱着向日葵来一场盛大的出逃。

Misty Moon 雾灰的月

从你记事起,父亲和母亲说过的话就不超过十句。你乐此不疲地当着他们的小小传话筒,传呀传,从每天什么时候吃饭,传到离婚证什么时候办。

你已经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子了,他从很早很早的时候就已经驶离了你的生命。但是你记得楼下叔叔长什么样,还有他独自带大的儿子。他们对你和母亲都很好,一来二去,水到渠成。你咬着干瘪的吸吸冻包装袋、趴在窗边看儿童文摘,耳朵却不自觉地竖起,捕捉到类似“结婚”的字眼。转头又听到哒哒哒上楼的脚步声,是跑回家找你的夏以昼。一下午,那本文摘就没翻过一页。

可是命运总爱捉弄人,它就是个任性的小孩,比你小时候吃不到吸吸冻撒泼时还要无赖。他们领证的那天正好是你的生日,大家都很开心,开心得迎来了深空隧道的流浪体。无赖的命运也有怜悯,决定抽取你这段痛苦的记忆,具体发生了什么你不再有印象,却只记得叔叔被倒挂着压在车底,瞪大的惊恐眼睛没有闭上,额头滑过一滴倒流的泪,流进他的发间,时间在慢慢定格,失焦放大的瞳仁在盯着你。

之后你依旧跟着悲痛得像是变了个人的母亲相依为命,住在楼上;夏以昼则跟着张素,住在楼下。你跟夏以昼从小一直就是一起的,同一栋楼同一间学校,现在也算拥有了同一对父母和奶奶。

证是领了的,只不过多了一张死亡证罢了。

Crab Nebula 蟹状星云

你刚结束任务,手环切换至能量波动正常的蓝光,连跟搭档挥手道别都来不及,赶忙踩上机车,回家换上黑衣,簪起白花,再赶往葬礼现场,还好,没有迟到,殡仪人员正准备稿子走流程,尚未致辞。

踏入悼堂,面前是加了黑白滤镜的大号笑颜,慈祥的双目眯起,陷进深而软的褶皱,一如她常年坐着看报的麻布沙发。

一如七年前,面对满眼的白,你依旧冷静地出奇。白是多么纯净的颜色,大布一扬一盖,能抖掉一切哀,覆住一切痛,起码在众人沉寂默哀的三分钟,你的面色没有任何波动,就像你安分的手环一般。这里没有流浪体,没有危险,不需要你有任何动作。有的只是前几天在你面前垂下手,永远离你而去的奶奶。她离开的时候很安详,是笑着闭眼的,你想安安静静地送她走。

出了悼堂,周围憋了半天的气力才终于有发作的余地。一个甚至从没见过、从没来过家里的亲戚,在你旁边发出声嘶力竭地哭喊,浮夸的泪布满斑驳扭曲的面庞:“张素啊,你怎么就走了啊,你要我们怎么办啊!”甚至还过来拉你的衣袖,“你肯定也很难过吧,真是苦了你了,可惜她带的那宝贝孙子,奶奶走了也不肯参加葬礼,造孽啊!”又转过头跟同行的人说话,“我之前去求签啊,求运势,求的是下下签!你看,身边的糟糕事不就来了……”

夏以昼本来是昨天回来的,但刚好接到紧急巡航任务,非他不可,开车开到半路又赶忙掉头回去了。你不动声色扯开,嫌恶地拍了拍她刚刚碰过的地方。

还求签,呸。

晦气。

2 在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Antares大火

傍晚渐渐转凉,风夹着海水特有的黏腻,猛烈刮过你的脸,放肆扬起你的发。持续加速,迎面承受的力度加重,开始带些尖刺的疼,肾上腺素飙升的感觉很爽,只有痛觉才能让你保持清醒,才能让你有活着的实感。

你踩着机车,沿着大道一路从家开至海边,穿过无人滩,又回到公路,跟天边熔金的落日竞速。直到它也拿你没辙,率先落下,地平线消失,留你满目的蓝紫,******限的海融于星空。

其实夏季的白昼很长,就算星与灯升起,天也不会加深色调,赠你充足的光线和时间开到住处。你也不急,开累了,脸是真的被吹僵了,就在路边停下来,靠坐在机车上,闭眼听一阵阵蓝紫翻涌,听搏击岩石的怒吼,听搁浅岸边的呜咽。

却突然传来不和谐的噪音,是跑车的引擎声,越来越吵,最终在耳畔停下,你睁开眼。

是夏以昼,他在无人公路的另一边,也靠在车门边上,插着兜,认真看着你。他的眼里涌动着更深邃的紫,是白昼与黑夜相拥于一线的紫。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的?”

“陶桃。”

你无奈,但不会把气撒在陶桃身上,所以对面前的他竖起不甘的中指,无力地指控他莫须有的罪名。

“可是你不用过来的,没必要。”处理情绪这种事情你早就习惯了,一个人离了谁不能活,总能活的。

“可是这种时候你需要我,就有必要。”他也早就习惯与你一起共渡难关了。你要逃,他陪你逃。你要活,他陪你活。

人有向生的本能,也有向死的本能,只因所有生命的目标都是死亡。生如夏花绚烂,死如秋叶静美。可对你来说,生死就是悬在天平两边博弈的砝码,哪边重一点,你便倒向哪边。一如你提着高帮帆布鞋,张开两手保持平衡,踮起脚尖一步步走在浪滩相接处。黑夜偏心,赐予海墨色的浪,却忘了岸上的暗黄的沙。是倒向海,还是倒向沙,全凭砝码的重量。

走好久都不见结果,顿觉无趣,后脚跟准备落地,却不慎被凹陷的小沙坑绊到,偏心的海占了上风,你做好了准备,但还是忍不住惊叫一声。

可预见的结果并没有到来,却猛地感到向海的一侧传来一股巨大的托力,将你硬生生托起站直,甚至整个人趋近悬浮。砝码掉光了,全都失重般浮在真空,天平也没有了存在的意义。生死的三十六回博弈终是被人掀翻了棋盘。是在你面前永远能作弊的夏以昼,能推翻一切所谓准则的你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在了你的身侧,或者他一直都在,是沙的那一侧。面对他,你总是能获得莫名的安心,是双脚站定滩面的,前所未有的踏实。你选择把重量靠他身上,掉下的砝码都交给他。

他默契地欣然接住所有,顺着惯性,两人慢慢坐在细软的沙上,一同眺望远方深不见底的墨色。就像小时候坐在同一张绵软的床上,看面前老旧电视机播放的动画片。

他揽着你的腰,你的头枕在他肩上。你不知道两个人沉默着依偎在一起,究竟坐了多久,或许都要到奶奶喊吃饭的时间了。墨色涌起又卷落,其间竟带了星星点点闪烁的蓝,汇聚成团,一段又一段萤蓝波浪汹涌,照亮整个暗夜,也照亮了身侧深邃的紫。

是蓝眼泪。这边并不常出现,没想到给你们刚好遇见。那是一种海萤,一旦被拍到岸上,离开海水只能生存十秒。夏以昼跟你科普过的,这些奇奇怪怪的知识,你每次都有认真听他讲完。

“以后不要再一个人走了,好吗?我们从小到大都在一起,有什么不能共同面对的?”

你突然觉得自己跟它们何其相似,生命如蜉蝣,转瞬即逝。你可以靠自己,一个人也能开出花,炽热地活。可在这无尽的暗夜中,夏以昼就是你的支点,你赖以停留的海。无法想像没有他,你会怎么抽筋拔骨地挺过一切。

你直起身子,认真盯着被萤蓝映得晶亮的紫,认真吻他,认真磨着比棉绒还要软的唇。

你没有闭上眼睛,他也没有。黑夜会偏心,你也会,你何止偏心。

你满心满眼都是他。

Misty Moon 雾灰的月

你从来不过自己的生日。但是你会过夏以昼的,而且还要大办特办,连你那份也一起过了。小小个的你站在糕点店挪不动脚,趴在比你还高的玻璃展柜上,馋着里面冷冻的裱花蛋糕,似乎只要看得够久,奶油就能沾到嘴边了。

圆型台架上,一圈又一圈奶油簇拥着中间的樱桃和草莓,洒满巧克力碎和饼干碎,你几乎都能想象到咬下去它们和牙齿咔哧碰撞的感觉,其间肯定夹着奶油化开的甜、草莓渗出的酸。

平时母亲不让你吃这种东西,唯一的机会只有每年夏以昼的生日。其实你也是求过的,怯生生地拉住她的衣袖说妈妈我想吃蛋糕。但是第一时间迎来的永远是劈头盖脸一顿骂,说家里有多不容易,过得有多苦,她平时有多忙,你竟然还想着吃蛋糕。然后又开始怨起你全无印象的父亲,怨他有多不负责,又一路怨到深空隧道。

但一般你最后还是能拿到的,香甜的大蛋糕就摆在你脸前,她摸摸头安抚你,也有可能是在安抚她自己:“算了,只要囡囡快乐就好,妈妈爱你,只想你开心。”

你不觉得家里有什么不容易的地方,很穷吗,揭不开锅吗,连一块蛋糕都吃不起吗?叔叔去世,你和夏以昼都很懂事,也很独立,从来不会让母亲和奶奶有多操心,四个人一个家努力相互扶持生活,也不会苦。你知道你该理解她。她爱你,她天天都这么跟你说的,可是你感觉不到。家里没有生病,你只觉得是你的妈妈生病了,生了不会快乐的病,她永远困在了你生日的那天。

蛋糕吃到了,你却全无兴致。奶油混着羞耻和自责,在胃里翻搅,发酵的酸味几乎要一路反烧到喉头,让你有些作呕。拿到它的代价太大了,你再也没求过母亲什么事。

夏以昼本身对食物都没有特别的偏好,对生日也并不在意,吃的而已,一天而已。吃什么不是吃,过什么不是过。可他知道你喜欢,心疼你未来漫长的岁月里不能盛大地庆祝这个日子,所以他的生日就是你的生日,存在的特殊意义因为你而赋予。

他借口说自己不会挑蛋糕,要你来,每年生日的蛋糕选择自******都交给了你。你眼光很好,从小到大相中的就没踩过雷,看东西是这样,看人也是。然后再笑着向你伸出手:“我的生日礼物呢?”你递给他的时候,他也还你一份,两人同时长大了一岁。

你们嘻嘻哈哈吃完蛋糕,就在木沙发两边各玩各的。他老老实实坐着,摆弄不知道从哪拿到的,像果冻一样的剔透小方块,用力砸丝毫不变形,轻轻戳下去却变软了,逐渐凹陷下去。他跟你说这是非牛顿流体,吃软不吃硬的家伙。

像他也不像他,同样都是反牛顿的存在,夏以昼要不就软硬都不吃,要不就软硬皆吃,分人。

你四仰八叉趴在另一边,看完文摘觉得无聊,就支起身子换椅背接着趴,看摆在沙发后面红木柜的大鱼缸,保温灯和充氧管开着,冷调紫光下咕噜噜冒着一串串水泡,几条奶奶养的金鱼在里面慢慢地游。

它们的鳞片和长尾很美,红白交错的,纯金的,白的。但它们一呼一吸时张开的腮实在有些不雅,露出鲜红的肉,流动着生命赖以生存的鲜血,你讨厌血的鲜红,就像你讨厌瞳仁的漆黑。

鱼没有眼皮,只有******的眼白和瞳子,认真盯着它的时候,它一只眼也在认真盯着玻璃间无限扭曲虚化的你。可你却突然觉得不是鱼在盯自己,而是记忆深处的另一双眼睛,充斥着无限放大的漆黑,像深不见底的洞,快要被吸进去了。恐惧和死亡涂满了瞳仁,也染上了无法呼吸的你。

后脑被人猛地擒住,脖颈被人狠狠掐住,气管变窄,肺间流通的氧气逐渐稀薄,你张大口喘气,心率快得无法捕捉节奏,四肢却逐渐僵直麻木,动弹不得分毫。

Crab Nebula 蟹状星云

葬礼一个下午便结束,人们作鸟兽四散,你最后一个留下来,安顿好之后火化的事宜。

你突然好想回以前的家,那个你们共同扎根生长的土壤。奶奶生病后一直住在夏以昼安排的疗养病房,你在临空猎人协会和医院间两头跑,他在天行和临空间两头跑,所有人都忘了曾经还有一个四人的家。

可是在回家之前,你还想先去一个地方。

Antares大火

“醒醒,醒醒!深呼吸!”

很遥远的天边似传来叫喊,吓得你猛地睁开眼,却什么都看不到,像被一层黑布罩满全身,隔开你与全世界。下一秒却突然如同被人掀开重重厚布,全世界与你联结。坚实的两掌用力扣住两肩,疼痛稍微让你恢复了些知觉,你才发现面前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他一直都在:“吸气——呼气——”你乖乖按他的话去做,一吸,一呼,肺部再次充盈氧气。

他的眉皱得好紧,紧得像他抱着你的臂膀。可是他指腹揉僵直的手力度又好轻,轻得像他在你耳边的安抚:“没事了,没事了。”

你的下巴枕在颈窝间,看向他身后。小窗台上放着一盆盛开的向日葵,白纱帘被沙沙海风拂起,月华循着窗沿踩进,一路攀至床角。

你做噩梦了,掉进了黑洞,夏以昼把你拉了上来。有点丢脸啊,为什么每次脆弱的时候他都在,他都能把碎片一点点捡起来,拼成完整的你。明明自己也可以站起来,为什么扶起你的总是他呀。

“这需要理由吗?我他妈爱你啊。”

夏以昼知道你有多坚强,他从来都不会质疑你的任何,你的伤疤在他眼里就是最耀眼的勋章,褒奖你这位岁月的勇士。你是多么勇敢,可他也知道,成长背后的代价有多痛,他与你一同痛着,心里连带你的那份也跟着撕扯,无助的滋味燃起了无名的火。

你本该无忧无虑地生长,而不是终年忘不了那双失焦的眼。这双手能写满分物理试卷,能操纵战斗机击落流浪体,能掌控任何反重力的物体,却不能彻底拉走站在黑洞边缘的你,只能眼睁睁看着你掉下去。

你不想哭,也没力气哭,有很多事本来就不该由他承受,但某人总是能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他又拿这三个字来激你,知道你听不得,听了就会闪回小时候母亲一边拿戒尺抽你手心,抽得手侧通红肿起拿不了笔,一边说为你好、爱你的时光。你怕极,他偏要日日说,夜夜说,展开一场漫长浩荡的脱敏训练,直到你能自如接受他的爱意,直到你能主动对他说出这三个字。

可是听多了也是会烦的啊,其实你已经不怕了,可你还不打算让他得逞,所以佯装生气地撅起嘴,两手捂住他的唇:“够了,我听到了。”

夏以昼也不恼,你有兴致跟他打趣了,紧皱的眉也终于得以松懈,握住你的手在掌心轻轻吻一下:“那你爱我吗?”

本来就被他面对面抱着,他圈住你胳膊往前拉,这下更是被迫跪坐在他腰间。你低头捧住他的脸,低头看月华如练下他暖融的笑,清冷的月也镀了日光。

笑意下是紧咬的后牙,他小心翼翼地向你确认,他需要这份明知故问的答卷。可现在还不是时候,你还不够强大,强大到能克服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去回应他。但不代表你不爱他,所以你选择用实际行动表达,把夏以昼的那份原封不动地还给他。

你揉乱他的发,咬他的耳垂,唇轻轻擦过他的颈。他五指熟练地钻入背心里侧,扣住你的胸,稍加了些力度,是对你不交正确答案的报复,再扳正你的头,犬齿放肆撕扯你的唇瓣,咬疼了也无所谓,不小心尝到不知从哪流出的铁锈味也无所谓。

他撞得很用力,是你要求的,你连炎日都敢与之竞争,跟最熟悉的爱人博弈又算什么。他五指摁你大腿, 做的爽起来也是忍不住的,凶得恨不得把你揉进身体里。可以在平日里当最稳重可靠的哥哥,天塌了都有他顶着,揉你的头温柔得不能再温柔。可是你单穿一件低胸吊带背心,坐他身上,能忍他就不是人,脱了衣服谁是你哥。

就是偏偏要让你拥有踏实的痛觉,让你的思绪不跟着月华飘走,他要永远作你停留的咸涩的海,而不是虚浮的无味的天。你两臂甚至扶不稳他的背,却在每次以为要失重时都被人稳稳接住,如此往复。你再也无法注意眼前晕船般慢慢退却的月光,转而埋入他的颈窝,视线归于黑暗,心却被填满。

十指钻入他的发间,小小声在他耳边用气声念叨,你想让这句话被猛烈的碰撞声盖住,又莫名升腾起他能听到的希冀。

“我他妈爱死你了。”

3在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Misty Moon 雾灰的月

楼下的小平台有茂盛但苍老的大榕树,树下有生锈但坚固的秋千,秋千上有荡到天边但又落到地面的你。天边外有你看不厌的火烧云,地面上有背后随时准备接住你的夏以昼。

傍晚时分,毒辣的日光西斜,变得柔和,砂地也不再用一段段热浪切削砧板上的行人。高温决定下班,给你们放风。没有整天闷在家里的小孩能抵得过在户外肆意奔跑的自由,人都需要最原始的自由。

楼上有阵阵菜油的香味,是奶奶和母亲在做饭,也是很多家户在做饭,因为你听到了不止一扇窗户里飘出了锅铲共跳踢踏舞的声音。

夏以昼不知道什么时候去隔壁街的小卖部,买来了一块钱的口香糖,递给你,绿色包装袋露出一小道锡纸尖:“要吃吗?”

不要白不要,顺着秋千摇摇晃晃,自然地伸手想抽出里面的一片,却突然感觉一股酥麻的触感顺着手指传至小臂,电的立马松开。随之耳边蹦出一连串爽朗的笑声:“哈哈哈哈哈哈…”你意识到他在干什么,第一反应就是想抓住他。可惜躲得实在太快,还没等到你抓稳杆从秋千上下来,他已经跑向长坡尽头,随时准备拐弯回家了。

追是追不上的了,也不急着回去,在心里盘算回去怎么整他,一边踢着地重新晃起秋千,越晃越接近天边,一伸手就能碰到灼热的薄金,刚锻好的金丝暖却不烫,夹着凉风将你织裹。

丝线缠着你,与时间隔绝。直到楼上母亲的叫喊声把茧捅破,你刚好落向地面,吓了一大跳,回过神没有停稳就想要匆忙站起,结果向前扑去,膝盖传来一阵与砂地亲密摩擦的******疼痛,如同被火烧云灼伤一般。

你摔了,腿擦破了皮,不过是与天边相会的证明。不想告诉妈妈和奶奶,不然又要被好一通骂,也不想告诉夏以昼,不想他们操心。裙子够长,你遮住伤口,打算晚上等大家都睡了,再偷偷溜出客厅翻红药水和棉签。却没想到吃完晚饭打开房门,面前已经放好了一切。

一定是有魔法吧,小小的你没有多想,趁另外三人都在厨房收拾,偷偷把药拿进房间涂了。可是这世界上哪有什么魔法,有的只有一早就察觉到你走姿不对劲的哥。

但或许他本人真的是有点魔法在身上的,起码小时候的你是这么觉得,毕竟没有谁可以把即将掉落地的吸吸冻浮空托起,再回到手上。也没有谁可以帮飘歪的纸飞机矫正轨道,一路晃悠悠从坡下的他手中,飘到坡上的你手里。他总能接住一切,包括你。

你对流浪体来之前的记忆已经忘却了大半,只剩零星的碎片,唯一印象深刻的一次,叔叔牵着母亲,夏以昼也有模有样地牵着你。你们一起去海洋公园,去看海狮海獭喷水,巨大的鲸鱼与鱼群自在地游。

海豚还会与游客互动,抛飞盘,谁接到就能拿到工作人员手里的海豚玩偶作为纪念品。你亲眼看着旁边的夏以昼敏捷地一下接住三米开外海豚抛来的飞盘,没有用evol,甚至步子没有挪动半分,只是恰如其分地举起手,接住。

你拿过工作人员递来的浅蓝色小海豚,身边都传来别的小朋友羡艳的叹声,只觉得你哥是世界上最酷的人了。还有比他更厉害的了吗?没有了。就算长大后的你也这么认为。从小被拉起的上限太高,再也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你的眼。

那天一手抱着小海豚,一手牵着夏以昼,两边你都攥得很紧,小孩子总是贪心的,身边的一切都想要,得到了的,什么都不愿失去。唯一的遗憾是那天没有来得及赶上烟花,海洋公园晚上的烟花秀并不常放的,你和夏以昼还没一起看过烟花呢,你们却先一步在日落之前离场了。

你们用CCD拍了好多照片。有你躲在水母柱后,透过影影绰绰的半透明水母群,对他灿烂地笑;有他在认真凝视着珊瑚的科普板,迷蒙暗光下只留乌黑的剪影;有你们四个人的合照,四人份的欢乐一瞬间定格于永恒。

只可惜到了你生日那天,这部相机也随着你的记忆,遗失于过去无边的欢乐中。

Crab Nebula 蟹状星云

你一路循着公路开向曾经的海洋公园地址,企图追寻早已失去的碎片,好像把它们凑齐拼起来,就能弥补许多遗憾。这片离市中心远,也属于近海区域,甚至能找到七年前和夏以昼一起看蓝眼泪的沙滩。

公路一侧能看到硕大的落日携着无尽碎金,投落平静的海面,撕开一道赤金的裂缝,渐渐堕入地平线之下。通向天际的路闭合时,抵达了地点。

海洋公园早已不在,取而代之的是改造后的度假村与商业街。城市化膨胀并不允许一个公益性质的海洋馆于此支撑多时,没了上头拨款就什么都不是。在你尚未读大学时它已奄奄一息,是略有耳闻的,却没想到几年光景已经完全变了另副模样。

面前是朝海的露天清吧,地段很好景致更好,生意自然不会差。里面时不时爆出一两声攒动的大笑,后又随音响震动的节奏消逝。海风搅散一波波热浪与蝉鸣,你的心却无法平静,夏季的心跳就该是猛烈躁动的,而不是见证一场又一场生命的永恒停滞。

积压于胸口的重量越来越多,却意外地呼吸顺畅,活着的人依旧活着,带着逝去的那份努力延续。本来是想对可恨的命运竖中指的,手都举到半空了,你恨流浪体,恨金鱼眼睛,恨黑洞,恨一层又一层白布,却又突然什么都不恨了,满腔滚烫的怨怼也终被海风吹散。再也没力气恨什么了。

3在我身上,有一个不可战胜的夏天。

Antares大火

手机闹铃准时响起,屏幕间五点整的数字闪烁,夏以昼翻身把******关掉,再翻身回头,就看到已经在床上一下子弹坐起的你。他觉得有些好笑,帮你顺了顺睡乱的头发:“就这么兴奋啊?”

“当然。起床!出发!”你先一步下床,拉着他就要去洗漱。

你们打算今天去海边看日出的,为了养足精神,昨天都睡得很早。一开始还有些睡不着,拉着身旁的夏以昼有一搭没一搭地说闲话,说话的间隙自然免不了动手动脚,是他摁着挠他腰的手,亲一下额头说晚安,你才老实不闹他。你知道凡事都有底线的,要是真把他逼急,别说跑去看日出,午饭你也不用吃了。

连绵的远山像水墨画里不慎晕开的浓墨点,染在视线正中,刚好割开天与水的界限。一开始是绯色无限趋近于海面的黛紫,翻起的潮水带着本有的靛青,翻个面与长天共居一色。

后来退却的潮水反而泼溅上天,靛青取代某人的眼眸。一丝光辉由山顶冒头,是新的一天朝阳升起,远处刚好有一辆快艇开过,翻起更为汹涌的浪。拿起路边小卖部随便买的肥皂水,对着无尽的海与日吹起落于沙面即碎裂的短寿的泡泡。你眺望着面前的海,夏以昼望着身旁的你。

所有生命的终点都是死亡,就连看似永恒的朝阳都会有消逝的一天。多少人雀跃地拍照打卡,多少人心里想着“要是永远留在这一刻就好了”,多少人向往所谓的寂静永恒,就好像所有生命都向往静止与死亡一般。

可是你不愿,你已经见证过定格的代价,也见证过一次又一次消逝。只想在一个永远不会成为黑夜的黄昏里沉醉,紧握身边人的手,用自己的眼睛与记忆,好好感受,好好记住这一切。不用再想什么过去或未来,你们只需要抓住流动的沙,抓住不断流动的现在。

打在脚面的海水愈发滚烫,朝阳直朝着你们高悬,万丈光芒都落于你们身上,烫的仿佛就要将地面的一切焚烧殆尽。如果真的下一秒就要和他一同奔赴死亡,也是无畏的,起码你们在一起,他在你身边。

可是心跳在猛烈地跳动,血液在鲜活地流,泡泡在随风飘向海面,他有力的五指反扣着你。你迎着粲阳,回头踮脚,捧住他的脸再次用力吻向他。他没有被你突然的举动吓到,或许他在盯着你吹泡泡的时候也早就想这么干了,很自然地搂住腰,接住你,一手轻扣上后脑勺,认真回吻你。

你拥有的不多,想要的也很少。只想和他一起好好地活,用力地活。跟夏以昼一起的时间都不需要定格,一分一秒的流动就是永恒。

Misty Moon雾灰的月

小时候去公园门前买三块钱的弹珠汽水,盖子戳下去啵地一声弹珠下去,气泡咕噜噜地挟着水珠翻腾上涌。你们一边握着汽水,笑闹着跑去趴在石砖围栏上看天鹅和绿头鸭游过,几只大龟趴在岸边的石板上晒太阳,一把鱼粮洒下水面,就能引来大群斑斓的锦鲤争食。

再大点就是一起躲在学校廊庭下乘凉。夏以昼刚高考完,招飞体检也早过了,就等着高考分数线下来,直接拿录取通知书,开学就能走。在外头快活的他也没忘记过来看看在学校苦苦坐牢的你。空调坏了,几十个人挤在同一间教室,饶是疯狂转动的扇叶也不能把热意驱散分毫,氧气稀缺得快要头晕。

趁着午休时间跑去学校角落的廊亭,至少还有凉风与绿树围绕,供你喘息几分。没坐多久面前竟递来一片西瓜,是回来看望老师的你哥过来给你解热。他怎么可以对你这么好呢?怎么会有这么好的哥呢?实在想不通。你忍了好久才忍住扑到他身上的冲动,只是在吃完西瓜擦嘴之后亲一下他的脸。没有人能发觉,亲一下不过分吧?

听说喜欢一个人会为他或她调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但的确一起长大那么久,夏以昼带着你,从公园的捞鱼小池到学校角落的廊亭,你都不曾察觉,两个人越来越像,本就是共享同一质地的树根,互相滋育生长。

他从小就比别人承受很多,你是一路看着过来的,但是压在肩上的东西他都一把扯下来了,烧掉化作前行的燃料。有麻烦发生,那就搞定麻烦。有问题产生,那就解决问题。行动永远比言语更有效率。他有完美解决事情的能力,心里也拎得门清,能接住一切,但不代表要把一切都接住。

他接住你,只是因为他愿意接住。在很小很小的时候,他已经认定你是生命里很重要的人了,更不要说父亲跟你母亲领了结婚证之后。一生何其短暂,能相伴一生的人又有多少,重要的人又有多少。你们本来就在一起的,你们也应该在一起。

你总喜欢趴在窗台边,吸着酸梅汤翻文摘,长大点就开始拿各种奇奇怪怪的言情小说看,当然也有别的名著。窗台边总是放着一盆向日葵。小时候是你跟他一起向奶奶领养的,约定好了今天你浇一点水,后天他浇一点水,向日葵开得好灿烂。后来那盆被你和母亲吵架的时候摔下楼去了,你蹲在下面草坪,想哭又哭不出来,一直红着眼盯它,记住它,为它默哀。他心疼得不行,也陪你盯着,一下又一下抚你的头。

现在你依旧趴在窗台边,简单穿着吊带和短裤,叼着一只刚洗好的青苹果看诗集。窗外的柠檬树刚好结果,黄澄澄地挂在绿叶间,压弯枝桠仿佛随时就要落地,远处是翻涌的海与寂静的蓝天,海风一路席卷八千里再抵达目的地,轻柔地吹起白色纱帘和向日葵枝叶。你看太久了,困意袭来就枕着手臂渐渐睡着,酸涩的青苹果也吃完了,只剩氧化泛黄的果核,诗集刚好被风翻到济慈送给芬妮的情诗《明亮的星》。

他轻轻走过来,把你额间的头发别到脑后,还不忘亲一下。他好喜欢看安静的你,能静静看一辈子,当然也喜欢看欢腾的你,看生气的你,甚至喜欢看脆弱的你,你怎样他都觉得可爱,都爱。

以前在家门口的长坡,他在坡下看坡上的你吹泡泡,笑得眼睛都眯起来。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人呢,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呢?实在想不通。不忍心打破这份欢乐,却还是想融进去陪你一起,所以他拿起书包里折好的纸飞机,用力投出去,摇摇晃晃渴望寻到一个踏实的终点。轨道不小心有些歪,忍不住作弊了,以为你没有发现。你欣然接住,兴奋跳着扬起成功着陆的纸飞机给他看:“你看你看!这么远!我接到了!”他也露出犬齿,开心地看着你笑。

就算已经习惯了失去,习惯了离别,至少在现在,心里的一些地方被填满了,满得要溢出来。他还拥有你,他爱你,你也爱他,航行的战斗机永远有着落的基地。

走之前不忘拿上果核,还顺便读完了那首诗。

“Pillow’d upon my fair love’s ripening breast, to feel for ever its soft fall and swell, awake for ever in a sweet unrest.” (枕卧在我美丽的爱人的胸膛,永远能感到它的轻轻的起伏,永远清醒,在甜蜜的不安中。)

Crab Nebula蟹状星云

你渐渐清醒,晨光刺得睁不开眼,慢慢坐起来,只感觉头痛欲裂。脖子和背在木沙发上躺了一晚,又僵又酸,扶着脑袋坐了好久,试图回忆发生了什么。

应该是喝太多酒了,绿白相间的瓷砖地上躺着几个空酒瓶,是回家前买的,不知道这算什么,成年人的弹珠汽水吗?

鱼缸里的金鱼见证了一切。就算家里没人住了,也依旧是有安排人来打理的,更何况是奶奶最爱的金鱼和花花草草。

晃了晃脑袋,一阵晕眩袭来,又好像回到昨晚,如同失了雷达的飞机,在云层跌跌撞撞不知道去往何方。坐在地上喝得实在醉了,抱着一空花盆,错认成是住处那盆向日葵了,对着游来游去的金鱼哭得好伤心,五脏六腑都在撕裂的伤心,念着自己真的好讨厌向日葵、好讨厌金鱼啊,不恨不代表不痛,你痛得要命,身边的家人一个个都离你远去,这是你唯一一次哭,向他们道别。

可是念着讨厌的下一秒,夏以昼又好像来到你身边了,他蹲下来伸手想擦你的眼泪。他问你,如果真的讨厌,又为什么要一直抱着,一直看着?一听,才突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他的声音。是你在叩问自己。

你知道现在的样子一定不太好看,哭了一整晚,眼睛都肿得难受,幸好向奶奶告丧,接下来的好几天都请了假,猎人协会那边应该没什么事要你忙。打算起来收拾一下,再回住处接着躺。

刚站起来,门口就传来开锁的声音。今天是周末,打理的人不可能上班,有这家里钥匙的除了你还有谁。

你张开手,他刚好打开门,真正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越来越近,直到一双有力的手紧紧圈住你,用力得甚至有些疼。他把头埋在你颈窝,能感觉到那处传来一阵湿濡,直直渗入肌肤。你回抱,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背。

他哽咽着说,我回来了。你说,欢迎回家。

这次,换你来接住他了。

4夏天与我们的生命曾是同一质地。

Antares大火

盛夏正是英仙座流星雨的高峰期,渴望到处逃的你自然不会错过,但是要想肉眼观测到,这边光污染严重的区域肯定不可能了。夏以昼载着你,去往附近专门观星的山区,那边算部分天文爱好者的聚集处。设施配备与市区无异,只是更为环保,晚上只有零星灯光,保持着原生态的户外环境。

凌晨一点,是流星雨最活跃的时分,你们纯粹一时兴起,也没带什么专门的观测望远镜或者相机,只是来碰碰运气。一晚上几百颗流星体划过,总有一两颗能让你们见到。

直接躺在公共的羽毛球场上,周围一片漆黑,满目星光有规律地组合,像布上精美的点点绣花。唯一照亮地面的只有明亮的月,嵌于银灰的天幕中,薄薄云层拂过,为其披上了雾蒙的纱。取而代之更为耀眼的是其左下方闪烁的红星,那是天蝎座的心脏,心宿二,也就是平时叫的大火。它的上面有牛郎和织女,还有天鹅座,加起来就是最常见的夏季大三角。

你听隔壁大叔是这么说的,又知道了英仙座那边,有一片星云,叫蟹状星云,是第一个被确认为超新星爆发遗迹的天体。夏以昼也没阻止你竖起耳朵一边听科普,一边听人家聊八卦。不过在入迷时还是会掐掐你的手,轻轻示意你别走神,待会流星就跑了。

但你还是会好奇的啊,不给你听课就去吵夏以昼,跟他说这颗超新星真的好惨啊,就这样爆发了,但是留下来的星云肯定很美;问他蝎子的心脏真的是红色的吗;跟他说原来牛郎和织女真的隔着银河,但是有一只天鹅陪着也不错耶。

他被你逗笑了,嘴角弯起好看的弧度。只觉得你怎么这么可爱啊,这时候根本不想找什么流星,看什么星星,平时去深空隧道巡航、在云层间训练看得还不够腻吗,一个人孤零零在天际流浪也会累的,他只想看你。

可是还是想顺着你,你平时很少有机会看这些,好奇合情合理,他也想跟你见证同一颗流星。

后来你也闹不动了,开始全神贯注地凝视幕布,时刻留意上面是否有针痕划过,那是宇宙这位天资卓绝的绣工刺绣的痕迹。

不知望了多久,眼前忽然闪过一道白痕,很快,一眨眼就消失,但你分明看到了,不敢转头,生怕错过任何,只能拍拍隔壁的手:“夏以昼,你刚刚看到了吗?”

“看到了,你有许愿吗?”他没有再看天,而是翻过身子来对着你,声音是在耳边传出的。

许什么愿,有什么好许的,你向来不信这些,况且你所求的一直在身边。至于其他渴求的,自己凭实力和行动去拿就好了,想要,就去得到。夏以昼只是在逗你罢了,你也自然要逗回他:“许了呀,愿望是希望能跟夏以昼永远在一起。”

其实当初跟陶桃去求签,问的就是这个。也不能说问,你就是用肯定的语气默念的,也难怪神明不答,这就是事实啊,有什么好答。

不管是不是真的,他都听得很高兴,因为声音里的得意笑意已经藏不住了,要是现在转过头一定能看到他舒展的眉。但这人还是有点点不诚实的,小动作总能遮掩情绪,夏以昼捏了捏你的鼻头:“说出来就不灵了。”

一晚上你们运气也算好了,肉眼能观测到五六颗。两个人视力都很好,视野所及之处,足够闪烁的流星都没有被你们错过。

可是后来躺在床上,你又回想起临走时夏以昼和隔壁大叔唠起来的话题,枕在他身旁,有些不甘心地问:“所以光速和时间的理论是真的吗?”

“嗯,是真的。你现在看到的星空都是46亿年前的。”因为星星离地球实在太远了,它们的光花了整整46亿年才飞过来。“是不是有点吓人?”他又开始用那把你当小孩的语调逗你了。

当然,但只是突然觉得,宇宙如此广袤,人真的渺小得连一点星空的尘埃都算不上啊,生离死别在宏大的宇宙底下都好似失去了意义。但你还是不甘心:“那我们今晚看到的流星呢,也是以前的吗?”

他顺了顺你的头发,声音很轻:“我们看任何物体都是过去的影像,只是时间长短而已。”就好像我看到的你,你看到的我,都是过去的我们,只是距离太近,延迟忽略不计。

“那如果像现在这样,一直抱着现在的你,还会是过去的你吗?”星空无际又怎样,茫茫汪洋捞针,你能与他在宇宙的小小角落相遇、同频,你的现在就是他的现在。你们始终在同一维度,不曾分离。

圈着他腰的两手紧了又紧,你不要什么过去,只想抓住现在,一直抓住他不放手,抓住他接下来的每一分每一秒。

他何尝不知道你的心思。前世来生是多么虚幻的无稽之谈,只想跟你好好度过此生,好好度过此时。

“不是,你抱着的就是现在的我。”现在的我爱你,也会一直爱你。

相伴和爱从来都是进行时。

那天晚上你做了个梦,梦到躺在巨大的天窗前,举目之处皆是数不清的星星,能看到蜿蜒闪耀的银河。从来没离星空这么近过,甚至发现了那颗英仙座流星雨的母彗星。据说它游历宇宙,到2126年才会回来经过地球,特别像到处跑不爱回家的你。

Misty Moon雾灰的月

其实小时候的你很闹腾,一身用不完的力气使不向流浪体,只能使向身边的哥。毕竟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也是会掐架的,但多数都是你想让他陪着玩,他顺着你来。

最激烈的莫过于一次你装模作样地掐着他的脖子坐他身上,看似很凶实则根本没使上一点气力,你只是想吓吓他。他配合地被你掐晕装死,不动一点,你左看看右看看,不会真用力了吧?脑筋一转,挠他两边腰间,身下的人被激得立马弹起,笑着求饶叫你别挠了,他错了。

但是你长大后才发现,其实他一点都不怕痒,他怕过什么呀,就是该死地扮猪吃老虎罢了。

夏以昼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小时候跟你打架的事,可能你今晚圈着他的腰,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太像以前非要挂他身上固执的模样了。这般打闹的次数也不算多,你一直在他面前都很乖,被逼急了才会像兔子一样腾起来咬人。尤其是父亲去世之后,你再也没了这般稚气,好似一夜之间长大,懂事得让人心疼。后来你们也有打的,不过是在床上另一种形式罢了。

你一路上都没提过一句阿姨,他也默契地不说。他知道你那盆新的向日葵一定代表了什么,也知道你总有一天会愿意回家。不急,他愿意一直等,等你回家,就像等你主动说出那三个字一般。

Crab Nebula蟹状星云

是个人就不是完美的,都有脆弱的一面,你深谙这一点。只是有些人内核太强了,太耀眼了,刺眼又温暖的光让人忽略了他也不是无限能源,也是需要充电的,他也有不安全感,也有需要被人接住的一刻。

夏以昼需要被接住的时候不多,只因他总是爱报喜不报忧,仗着自己无比快速的恢复力一次又一次掩盖伤口。诉求他会提的,谁不想时刻被喜欢的人鼓励,可是放到会疼的节点,他只会躲起来自己疗伤,不想你担心。如果不是你足够了解他,可能真的就由他遛了。

他需要被你接住的时候总是更像一个小孩,手边有什么就一定要紧攥着不放,当然只是内心最深处的模样,面上总是表现得万分镇定的,如同一座海面上的冰山,海面下有千重暗礁。他需要被肯定,需要付出后的回报,需要被坚定地选择,需要你要他。

就好似那次你18岁生日的那天,具体缘由是什么真的忘了,只记得你一如往常跪趴在房间窗台上假寐,有时候不是真的想睡,只是看书看累了,休息一下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你听到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你背后停下。酥麻的触感顺着腰窝一路滑至脖颈,他在轻轻用手指触你的背,也撩起了你宽大的吊带裙。天知道他有没有发现你在假睡,他吻向你的背,密密麻麻。你也懒得戳穿,只是顺着他动作,从头到尾都没睁开过眼。

不过应该还是能发现的吧,他这么了解你,一手摁着你的肩一手扣着你的腰,在窗台跪着操你,进入的时候完全没有一点困难啊,光是握着你的胸,用犬齿磨你后脖咬你耳垂,已经足够让你动情了,这还不明显吗。

你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好,除非是你要求,不然他不会措不及防地摁你,也不会操的这么用力这么深。你能咬着下唇强忍着不叫出来,差点忍不住的时候甚至还被他扳过头去接吻,盖住声音。他都不舍得捂你嘴,所以用吻堵。可是撞的声音太大,你都怕厨房做饭的奶奶出来客厅能听到。做完跪在地毯上的两膝都被磨红,还是不忘转过身去亲他的脸,轻声说没事了、没事了乖,他看着你一本正经安慰的可爱样子,忍不住笑了,眼眶却被你的膝盖染红,似乎也被擦过很多遍。

他又过来吻你,亲你的脸又亲你的眼睛和额头,说他真的好爱你。地毯也弄脏了,自然是他自己拿去洗的。

你愿意,你愿意哄他,给他顺毛,这种机会很难得,总要好好珍惜。你恨不得他能坦诚、再坦诚一点,把所有的脆弱都展现给你,再由你填满空缺,抚平沟壑。

所以,这次你也应该接着他的,像往常一样,把他心里总是会冒头的小小不安全感一一摁下去,告诉他没事的,一切都会好的,你一直在;把他心里的积压的压力和哀伤全部扯出,告诉他你始终在,他不是孤零零一个人,你会陪他一起笑,也会陪他一起痛。

5 夏天与我们的生命曾是同一质地。

Antares大火

其实你一直都略有耳闻,海洋公园明年就要停业了。一想到后面你也要去读大学准备猎人协会的选拔,夏以昼也要回航天学院,或者说航天署。他现在处于这俩的交界,但已经进过深空隧道里实战,再多的机密他也不能告诉你,你只觉得他绝对要去里面工作的了,以后肯定有数不清的任务等着他。再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两个人一起自在地在海边散步,去公园重温童年。

你还特地穿上新买的高跟鞋子,只为了搭今天这身衣服和妆,一起出去玩就是要打扮得好看点啊。夏以昼当然没有意见,他瞥你鞋子的第一眼就在想新鞋是不是会磨脚,但没有劝你换,知道你有多倔,在这种事情上他充分尊重你的自由,只是在出门前顺手抓了两片创口贴。

海洋公园里其实跟以前没什么变化,还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动物们都悠哉悠哉地,只不过设施没有得到充分的维护,建筑显得陈旧斑驳,像你被蒙了雾的记忆,现实与梦都在泛黄。

可是你们逛得还是很起兴,跟自己曾经的童年打招呼,也跟玻璃另一边的鲸鱼打招呼,巨大的身躯在水中缓慢地翻身,旁边随着无数鱼群卷动。

还是小时候的那一只,你专门跑去科普板看过名字的,跟以前的名字一样,是老朋友了呀。你跟夏以昼说它一定还记得你们吧,不记得也没事,你们记得它就行。他笑着揉你的头,给你和这位老朋友重新拍合照留念。

拍完左看右看总觉得缺了点什么,原来是少了另一位老朋友。你费劲抬手勾到他脖子,他弯下身来配合你,脸贴脸,背后是潜到玻璃附近的鲸鱼,侧身时眼睛正好对着镜头。他眉眼舒展,嘴角勾起。你眯起双眼,笑得灿烂。

现在已经没有海豚抛飞盘的活动了,还是能去看它们是怎么跟饲养员打闹的,发出尖尖的高音。你有很努力地在找当初给夏以昼抛飞盘的是哪只,不过脸盲实在认不出。但你找到了当初拍照的水母柱,势必要给夏以昼拍一张,小时候是他乱举着ccd拍你,现在换你来抓拍他。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就像往常一样牵着你走走停停,时不时转头看向镜头,但他不是在盯相机,而是盯举着相机的你。

你们把曾经四个人看过的地方都逛了个遍,甚至把之前错过的烟花也赶上,曾经的遗憾都追回。母亲去世以来,你从来没有像今天般笑得这么开心过。他也好久没这么放松过。

走到晚上,鞋果然还是磨脚,贴上创口贴也一硌一硌地走不快,夏以昼干脆直接把你提起来背背上。一开始还捶他说不要,快放你下来,后来看他这么执著也就此作罢。反正看烟花的广场人头攒动,路灯昏黄,没有人会注意躲在树下角落的你们。

这个角落还是你们以前发现的,人少视野开阔,看烟花的最佳场所,本来约定好了,没想到是好多年后才实践。

他经常背过你的。小时候爬山好不容易跑到山顶,下山时看到无尽的台阶却突然一阵腿软,才发现自己已经爬到腿抽筋了,站在阶上颤巍巍动不了一点,是面前的夏以昼把你接住,在他背上总能感到无比的安心踏实。清瘦的背一路长至宽厚坚实,他背着你一路长大。

头顶传来星花爆裂的声音,一簇殷红盛开枯萎,紧接着又有新的一簇簇窜上天际,接替盛开的光景。枯萎的余下灰白的烟散入夜空,如同演出盖上掀开的是红布,落下闭合的是白布,如此交替,没有尽头。

你和夏以昼终于一起看完了这场很多年前就该观赏的盛大的晚会,却又觉得不止你们两个人在看,应该是四个人。

你趴在他背上说,夏以昼我想回家。他说好,他带你回家。

Crab Nebula蟹状星云

夏初江边的风并不算灼烫,却还会不可避免的黏腻,一缕缕风黏在每一寸肌肤每一寸衣衫,让人不适。但如果能就此将躯体永久紧贴相黏,不再分别,也是愿意的。

天光尚未沉入夜幕,霞云尚未燃尽,华灯已上,昏黄的路灯有飞蛾盘旋。它们聪明得很,扑向温暖的灯罩而非虚妄的炽火。你也不赖,直直扑向的是永远会接住你的夏以昼。

从家里离开,你和夏以昼走下长坡,到江边慢慢散步。江的这头曾是五个人的家,江的那头是你们两个人的家。

你们闲聊着工作间的琐事,吐槽哪个搭档是有多弱智,分享哪个同事的瓜有多离谱,说的兴奋起来两个人都忍不住对彼此笑出声。

走到一个岔路口,路灯的光线被繁茂的玫瑰花枝遮挡,周边的视野趋于迷朦,你依稀看到前方石板杆的外侧站着一个人影,两手张开自然搭在杆上,一动不动。

你被吓了一跳,不会是要跳江吧?赶忙噤声,用眼神示意旁边的夏以昼。他立马会意,神情严肃起来,走快几步上前看看是什么情况,你跟上去。

结果越近越不对劲,夏以昼的手都快搭到人家肩上了。定睛一看,那人影面前放了一根好长的鱼竿,脚边是水桶。他愣了一下,你赶忙拉回他的手,带他走开,小伙子转过身,莫名其妙看了你们一眼,又转过头继续等鱼上钩。

等走远了,你才忍不住大笑出声:“什么东西啊,这也太离谱了,原来是钓鱼佬哈哈哈……”亏你们还紧张兮兮的。他也笑了,跟当初拿电人口香糖恶作剧成功时一样,一起犯傻真的很有意思啊。

夏以昼笑起来很好听的,爽朗清透的声线,你好久没听到过他这么开心的笑声了。叔叔走了,母亲走了,奶奶也走了,你们跟他们道别,两个人也要好好地、快乐地走下去。

夜幕低垂,人间灯火都投入江中,江就是天光倒垂的银河,人间即是宇宙。人的死亡即是一次超新星爆发,人的新生也是一颗恒星的诞生。

你扶着石砖看星光粼粼,又想起来几年前你跟夏以昼一起看过的流星,又想起来当初跟他争辩的光速与时间的理论。你后来才知道,如果一个物体能无限趋近光速,完全可能穿越时间,像折叠宇宙一般,深空隧道的存在大概也与这个脱不了干系。

你问他,如果他真的能穿越时间,回到过去,最想干什么?他说他想遮住你看向父亲的双眼,想接住摔下秋千的你,想托起那盆摔烂的向日葵。他想尽他所能,把你拉出黑洞,就算你已经凭自己的力量爬出来了,也完全值得度过无忧的童年。

他反问你,那你想干什么呢?你说你想拉起站在坡下的他,一起去坡上吹泡泡,想记起生日之前相处的点滴,记住他说的每一句爱你,更想对他说缺失的一万遍爱。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却又不可避免的有好多遗憾,都好想一一补齐啊。

但是他把你拉进怀里,圈着你的腰,跟你说不用穿越回以前的,你现在说就可以。

然后你真的满足了他的心愿。终于能跨过心里的那道长桥,桥的尽头是张开双手迎接你的他,你扑到他怀里,凝视他的面容,凝视他眼中涌动的星云,一字一句认真说:“我爱你。”

紧接着又被他紧紧抱着,你顺着他硬挺的发,知道某人又在掩饰自己发烫的眼眶,明明颈窝处都要被灼伤了。

6 夏天与我们的生命曾是同一质地。

Antares大火

抱着那盆向日葵,走上长坡,两边蝉鸣不绝于耳,热浪蒸腾着,远处棉花糖般层叠的云缓缓挪动着。好毒的太阳,好明媚的晴天,充满着绿叶与野花,跳动着勃发有力的心跳。

你们一步步走上台阶,回到熟悉的家。之前的你不愿意面对现实,可现实总要求你面对。其实早在收到这盆向日葵的时候,你就已经原谅一切了,再也不纠结什么,所有的恨与怨剥开后只剩名为爱的果核。

这盆向日葵是妈妈生前送你的,是高考完的礼物。贺卡上是她的字迹。她说真的很对不起你呀,她知道你讨厌她,也知道她做过了很多让你伤心害怕的事,她错了,只想好好弥补。她说她爱你。

你也终于发现,哪里会恨自己相依为命的妈妈,她一路拉扯你长大。终究是母亲,你爱都来不及。

你没有哭,却终是无法承受她的离开,懦弱地暂时逃跑了。但本身就是个勇士,又怎会永久潜逃,夏以昼把你抓回来,你也把自己抓回来了,终于是接受了她离开的事实。

一打开门就是坐在竹藤摇椅一晃一晃看报的奶奶,看到你回来了立马扬起慈祥的笑:“囡囡回家啦,快到奶奶身边来。”

眼睛酸的好难受,就算怎么乱跑,家里始终有人在迎接你,始终有人在等你回家。

你走上前去,跪在她脚边,说奶奶我好想你啊。她放下报纸和老花眼镜,轻轻揉你的头,细声哄你:“奶奶也想囡囡啊。”说罢还从旁边柜子的抽屉里拿出一只小玩偶,能看出来针线已有些破裂陈旧,色泽毛面却依旧干净。

是那只你以为早就弄丢了的小海豚,“今天收拾屋子找到了这只小玩意,在角落落灰了脏得嘞。挺可爱的,我就没丢,拿去洗了洗,囡囡你看看,是不是你的呀?”

“是我的,以前弄丢的。”你哽咽着转头看向身后的夏以昼,他在笑着看你。你接过遗失的快乐,接过遗失的回忆,才突然发现,很多东西、很多爱一直都在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你。

Bright Star明亮的星

你陪着夏以昼一起去探望奶奶,陪她说了好多话。离开后从住处抱出那盆向日葵,驶回家。

你们把那向阳开得炽烈的花栽于当初旧的那盆,从窗台摔下楼的草坪上。万丛绿中,有一点夺目的黄迎风摇曳。

你先一步上坡准备回家,夏以昼没有跟上你,反而站在坡下,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带的纸飞机,轻轻一投,飞向你。

这次没有用evol,轨道没有歪,你接住了。

上楼把柜子里的那只小海豚拿出来,把以前看过的一些名著和文摘都整理好了,甚至翻到了小时候好多有意思的杂物,比如跟他斗嘴时写的小纸条。

在客厅整理累了就直接摊地上,夏天最凉快的永远是小方格相间的瓷砖地。夏以昼去房间收拾了,你能听到里头时不时传来东西翻动的窸窣声。

一抬头又看到柜上悠哉游动的金鱼,依旧是紫光灯下咕噜噜的水泡,依旧是******裸盯着你的白圈和小黑瞳子。

再也没有什么把你吸进去的黑洞了,只有无边璀璨的银河臂在你心中缠绕。

金鱼多美多可爱啊。你拿起手中的小海豚,轻轻晃动,笑着跟它们打招呼:“Hi.”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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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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