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不住的话

“你先坐，我去排队点单，”黎深体贴地为你拉开咖啡厅的座椅，妥帖地把你连同两个人的物件安置好，“今天想喝什么？”他把你的电脑同他的文件摆开，记号笔放在他右侧，左侧腾出来安置你可爱的小海豹造型蓝牙鼠标。

小小的咖啡卡座一时挤挤攘攘。

你笑着看他安排，道，“今天还想喝海盐拿铁！甜品听黎******的安排~”

 “常来而已，算不上******……他们家新上的水果塔，搭配拿铁应该不错，”他最后扫视了一遍桌面，点了点头，“希望我点完单回来，某人的报告不会还是只有一个开头。还有，咖啡我帮你点热的。”

“欸——”你拖着长音，试图夺回喝冷饮的机会。

他笑笑，大手伸过来揉了揉你的脑袋，“最近多雨，天气降温太大，尽量不喝凉的好不好？”

于是你噤了声。男人满意地拍了拍发顶，离座走向前台。

黎深总是这样犯规……你内心嘟囔着，感受他手心的温度好像还在头上留存。明明平时脸色和语气那么冷，这种时候却无师自通，学会软下音调来和你打商量，明明是管着你，听语气倒像是他在和你撒娇……

偏偏你吃这一套。

你打开电脑，趁着系统启动的时间，远远地望着正在甜品柜台前排队沉思的背影。黎深身高腿长，肩膀开阔，从远处看更感受到他在人群中的扎眼，普通的风衣穿在他身上，平白无故多出一分挺括端正。

他在展示柜面前停留许久，你偷笑，一会儿端上来的肯定不止一盘水果塔。

“一会儿不在，又看到什么有趣的了？”

一晃神的功夫，男人已经回到卡座坐下。敏锐地察觉到你嘴角的笑意，他那双金绿色的眸子定定地望进你的。

对着这么一双眼睛，总是很难错开视线，枉论说谎。原来做他病人时如此，现在关系近了，更是如此，甚至更有些沉沦。你眨了眨眼，“只是在想黎医生在那边挑了半天，真的只点了一份甜品么？”

看出你在打趣他，他有些不好意思地偏过头去，拿起一份文件读了起来（一份他昨天已经看过的文件——你看到文件侧面贴上的便签，偷笑），“只是加一份栗子布朗尼罢了。”他说，不去看你，耳侧却泛起一些红，“报告还写不写了？不是说下周一就要交了，可不要今天回去又缠着我继续陪你。”

他戴上工作时用的眼镜，目光从文件上方扫过来，平增了一丝锐意。你赶紧打开文档，不敢在黎老师眼皮子底下当坏学生。

咖啡和甜品陆续被送了过来，空间里一时安静了下来。黎深工作时一向投入，此时已经是认真阅读的状态，右手拿着的记号笔无意识地敲打着纸张，时不时停下思考片刻。你望着起了个开头的报告，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向远方。

人胡思乱想的时候，许多记忆便不受控制地被搅动，复又泛上脑海。

你想到两个人还没有在一起时的那个雨天，你来医院还他外套，心里抱着的是想见他的企盼。那时候你还不知道怎样命名这份心情。久别重逢，儿时的朋友成为自己的主治医生，仅仅是这样，真的应该让你如此期待每一次见面么？仅仅是如此，值得如此失望于他不在医院么？那时的你无意识地跳过了这些复杂的心绪，只知道自己想见他，以至于宁可浪费自己难得的休假时间，在附近的甜品店空坐。

你想起那天的暴雨，想起你仅仅因为看到熟悉的草莓糖便走进那家店；多谢草莓糖，又确乎在店里等到了你想要见的那个人。你想起他那次被你看到点了许多甜品，面上泛起羞色，可爱的局促，又邀请你一同品味；想起他同你分享他喜欢的口味，想起他口袋里总是带着你喜欢的糖果，想起他后来第一次主动邀请你去探店，那时你读不懂他眼中的期待，甚至读不懂自己心中的那份翩然。

蝴蝶在肚子里起舞，你想，原来谚语是这样。

你想起更早的事，想起已经印象模糊的医院相遇，想起那天下午，记忆里是炎热、焦灼、混乱，四处都是行色匆匆的人，每个人脸上都写着痛苦、焦虑、慌张。想起有人递给你一根棒冰，把你安置在角落，又离去。你的evol还没有完全觉醒，可是空气中的混乱，不需要特意使用任何共鸣，足以让一个孩童紧张。你在院子里，紧紧抓着那根棒冰，却阻止不了它融化；糖水黏糊糊地留下来，不容挽留，你四处张望，泪水在眼睛里打转。时隔许多年，许多细节离去，那一份无助却仍在记忆深处作祟。

你想起那双突然出现的手，一双透着忧虑的金绿色的眼睛，一个在世界忙着运转的时候，为你驻足的人，一个年龄和你相仿的孩子。看到他的时候，你的心也安定下来。尽管他也只是个孩子，尽管他那时也同样手足无措，尽管他也只比你高上一些，evol比你熟练一些，尽管他最后冻了一袋子冰碴。

但那天他看到了你，为你停下，尝试帮助你。

那是你充满混乱和动荡的童年回忆里，少有的安稳时刻。尽管后来许多年被你逐渐压在记忆深处，那份对他的信任和亲近却久久留了下来。看到他搬到你家隔壁那一天的雀跃，同在Akso重逢那一天欣喜，内里好像还是那天下午那个小小女孩在笑。

他冻的冰碴不好看，却着实持久。那天下午你抱着那袋不成型的棒冰，内心安稳，一整个下午，旁观着世界的混乱，直到暮色四合，直到被奶奶找到。

你喝了一口咖啡，想起更近一些时候的事。

你想，两个人是什么时候这么亲密的呢？一切都是这么自然，见到他的时候就会想靠近，有趣的事物想同他分享，难过的时候想在他身边，想了解他更多，想知道他是不是也更想了解自己。

一开始也许真的只是过往的熟悉感在作祟吧，明明许多许多年没有见过，再见时，刻在骨子里的信任和亲近好像又苏醒过来。明明是去做讨厌的复查，想到是他，步子连同心跳都雀跃。爱给他发各式各样无聊幼稚的消息，爱看他明面上端着，却给你发回同样幼稚的答复。

明明所有人都说他冷面冷漠，不好说话，却偏偏爱招惹他，爱看他沉静的大人面具裂开缝隙，露出那个表情更生动的他。每每逗弄到他露出无奈却又忍不住笑的神色，你便心生满足，好像又挖出一些只有你知道的他，好像又回到许多年前的夏天，你和他在街心公园游荡，好孩子黎深陪你走街串巷，小手牵着小手，钻进你每一个藏着绿茵的梦里。

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事情已经不能用“发小和竹马”来形容了。

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你们的聊天框里已经塞满了许多无意义的生活细节。一开始是分享雨后双虹照片，新的博物馆展览宣传，甜品和咖啡厅的新品，后来变成小区楼下的小橘猫，街角初绽的槐花，你或他感兴趣的书；再后来……再后来是凌晨交班时的晚安，出差某地的天气，初雪时节的邀请，清晨的问候……

等你反应过来的时候才发现，原来爱意已经充盈得有如实体，那些你们没有刻意去谈过的情感，透露在每一个句子，每一次会面里。你后知后觉，这时才感到害羞起来。

黎深从来不问，也不催促，好似一切稀疏平常，从不让你局促；你却越发无法直视他深邃的眼睛，和那双眼眸里无法忽视的沉沉爱意。发现你开始害羞，举止开始别扭后，他反而笑了。

他笑着说，看来，某人终于开窍了。

“……咳咳。”

猛地回神，抬头便看到黎深望着你，眼神中有些无奈。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奶泡都喝到嘴边上了。”

“在想，黎深，我真的好喜欢你呀。”

黎深一怔，一抹红色迅速蔓延在他脸上和耳后，平时里古井无波的眼睛都睁得大了几分。你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没过脑子说出的是什么，面色爆红，赶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像这样就能把话吞回去。

看到你这样行径幼稚，黎深忍不住笑了。他倾过身来，拉过你捂住自己的手，金绿色的眼睛里噙着笑意，望着你。

“为什么捂住？说出的话，可就很难再收回了。”他握着你的手腕，在你手心落下一吻。

“某人盯着文档久久不动，原来是在想这些，看来是******扰你了。”他又凑过来一些，替你撩起耳后的头发。你耳朵一痒，觉得面上热意更甚，头却忍不住偏过去，想要蹭他的掌心。

“……看来今天的工作要告一段落了，”他说，“和某人待在一起，我也专注不到哪去。”

他按下你面前的笔记本屏幕，桌面空阔，再无阻隔。

“……我也喜欢你。非常。” 他凑上前来，轻轻地在你唇上落下一吻。

“被你捂住的话，回去再说给我听，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