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天

轰隆—— ——

伴随着这突然而来的雷声,窗外闪过亮如白昼的一道闪电。

雨苔停下伸到烤箱门前的手,摘了手套扔在桌上。窗外猛地,倾盆大雨。像什么猛兽袭来,响亮的雨声与雨滴撞击窗户的声音响在耳边。

这么大的雷声与雨声,黎予苔一定醒了。她刚刚打开卧室门,就与坐起身正揉着眼睛的黎予苔对上了视线。

“妈妈···”黎予苔轻声叫道,眼神逐渐清明。

雨苔知道她不怕打雷,但还是会意外于她的胆大。才四岁。她坐上床,揽过孩子。黎予苔趴卧在她怀里,眼睛瞪得圆圆的。雨苔知道她清醒过来了,恐怕一时难以再睡。还是尝试着轻拍她的背,半靠着床头靠背轻声哄:“继续睡吧。”

黎予苔打滚似的翻了个身,面朝上抬头看她,“妈妈,我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嗯?”

“是赵老师布置的作业,”

她露出一个不好意思的笑,圆圆的脸庞上出现两个可爱的酒窝,配上她言语间时隐时现的虎牙,可爱带着狡黠。

“明天要介绍自己的名字!”

雨苔没问她为什么才想起来“家庭作业”。只说,“名字是爸爸取的,明天直接问爸爸吧?”

“爸爸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啊?雨好大··· ···” 语带委屈。

雨苔想起烤箱里那个没来得及拿出来的草莓派。本想带上这个草莓派去慰问一下加班的黎医生,家居智能监测、照顾孩子两三个小时是没问题的。

但因突如其来的大雨而惊醒的孩子让她脱不开身。

那个医院办公室里低头工作的身影。

又是这样的大雨。

下午黎深说加了一台手术,晚上得加班,没说几点能回。恐怕又是深夜。

她轻抚黎予苔的头发,安抚她,“不要担心,爸爸开了车。车上东西都有,一觉醒来就能看到爸爸了。”

孩子却敏锐地感受到了她藏起来的三分沉默,“妈妈,”她的声音低下去,“你也想爸爸了么?”

雨苔直接地,沉默了一秒。反正她也睡不着了。于是反问:”米米,想见爸爸么?“

黎予苔点点头,仿佛某种心灵相通,眼睛亮了三分。

“那我们去见他。”

那双眼睛猛地亮起来,笑得露出两侧的虎牙,“好!”

雨苔笑着扶她起来,换了外出的衣服。黎予苔蹦蹦跳跳,赶着要下楼。

“我刚刚给深ge··· 爸爸做了甜点,还没来得及拿出来。别急。”黎予苔应着好,忙不迭地往厨房跑去。

“妈妈···”闻到厨房里浓郁的草莓派的甜味,苔米馋虫大动,可怜巴巴地扒着烤箱下的柜子门。

“不可以。”雨苔打出打包盒,严词拒绝了她的可爱攻击。坏心眼地看她似乎要委屈伤心起来,补上一句,“有你的份,”她笑着套上手套,“只能明天吃。”

“爱妈妈!”

黎予苔扑到雨苔腿上,抱着她的大腿扭了几扭。米白色厚实的连衣裙腰上坠着几个毛绒小球。再浅一些的米白色连******用的也是细腻厚实保暖的料子,她整个人像个温暖又毛绒绒的团子。

雨苔一边稳住手里的烤盘,一边赶紧腿上用力,稳住刚刚睡醒而精力过剩的团子。

泛焦泛黄的表皮混杂着柔软,爆出来的草莓染得附近都是一种甜腻、令人食欲大动的的红。而这些都逐渐掩埋在表层雨苔洒下的雪白糖粉下。切开放入打包袋里时,柔嫩鲜香的夹心似乎还轻轻晃了晃。

雨苔很满意这个状态。即使她几乎不吃甜点,也并不热爱。但也得承认自己在甜点烘焙这块,确实很有天赋。

雨苔给黎予苔漂亮的鞋子外套上透明小巧的雨靴,又看了一眼她外套的扣子,全屋智能定下两个小时后的空调温度。才拿起伞牵着黎予苔下楼。

雨刷开到最大也无法让城市的夜景在玻璃上清晰地停留太久,雨苔开得专心而小心。黎予苔乖巧地坐在儿童座椅里,小心抱着甜点盒子,瞧着外面的瓢泼大雨。

热闹也寂静的时刻,行人个个行色匆匆。路面激起热闹的水花,高高跃起相互击打。植物被打得摇摇晃晃,呈现一种可怜又瑟缩的姿态,叶子都颤颤巍巍。

天地雨幕将室内室外隔成两个世界,屋外的一切都显得不甚清晰。窗户上的雨痕也增加了辨识难度。

黎深以为自己看错了,下意识推了一下眼镜。

伞下露出的,纤细却有力量,步伐稳当的女人的腿;牵着的套着可爱透明雨靴的孩子,米白色一小团,摇摇晃晃,稳稳抱着什么。

不过是远远的从路口转进来,几十米步行进医院大门的一段路。高楼俯视瞥见的黑色大伞下露出的一些局部。他以为自己看错了,于是愈发知道是谁。

这样的雨天,医院的执勤人员最是提心吊胆。医院大厅这个点也不冷清,好在急诊都忙的过来。小袁护士长看着大厅,分神想,并不能掉以轻心,这种雨天,总是很适合发生点连环车祸什么的。

小袁护士长赶紧心中连续呸呸呸呸呸。乌鸦嘴。一抬眼,看到门口进来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

“欸?”小袁护士长一愣,笑起来,“雨苔?小苔米?”

“小袁阿姨。”小苔米带着乖巧可爱的笑奶呼呼地向她摇手招呼。

小袁向她们快步走去。

雨苔把伞放入自动打包的雨伞架,刚刚接过黎予苔手里抱着的甜点袋子。小团子就被小袁从地上捞进了怀里。

这样的夜里,有这样漂亮,可爱,柔软,小巧,温暖的一团抱在怀里,实在治愈。小袁喜欢极了小苔米。夜班里降临的小天使。

“怎么这种天气,这时候过来呀?”小袁贴着黎予苔柔嫩的脸蹭了几蹭。娇娇地问黎予苔。

现在九点出头,小苔米一般八点半就上床了。小袁最羡慕她天天能准时睡觉,自己侄子两三个人轮流哄,五次也只有两次能准时上床睡了。

黎予苔嘴快:“妈妈想爸爸啦!”声音奶呼呼,落在医院大厅里却清晰可闻。

雨苔耳朵有点红,又好气又好笑。她可不愿意争这个,对上小袁促狭的“哦嚯我就知道”的眼神,直接而生硬地转移话题:“我做了草莓派带来。你也吃点?”

“那我不和你客气啦!”小袁觉得自己又被治愈了一点。

雨苔转眼正对上远处而来的黎深的眼睛。

··· ··· 雨苔无奈。

“爸爸!”黎予苔搂着小袁的脖子晃了晃,冲黎深伸出一只手。

小袁扭头一看来人,乐出了声:“黎医生,下来得这么巧呢?”

黎深见雨苔极轻一笑就转了眼睛不看自己,知道她略有羞意却故作镇定。像有羽毛轻轻划过,心里泛起似有似无的痒意。

看过这一眼,接过小袁怀里毛绒绒一团的黎予苔抱了个满怀。

雨苔也好奇:“怎么下来了?”

“正好看到你们。我以为自己眼花了。”

雨苔拿出袋子里的草莓派递给小袁:“雷声太大把她吵醒了,太精神,闹着要见你。正好我要来,就带着一起来了。”

黎深笑着在一边逗黎予苔。小袁赶着继续看病人去,和三人匆匆说了几句话就拿着草莓派走了。

“以后这么大雨不要专门跑过来了。待会把衣服换一下,不要着凉。“

雨苔看了眼小腿打湿的地方,还能接受:“那还是早点回去的好。你还要再加班多久?”

两人带着孩子往电梯去,黎深早就看到了袋子里的草莓派:“大概还要一个小时,不用陪我,早点回去,雨太大了··· ··· 你不是不让我晚上吃甜食么?”

“看你最近太辛苦。慰问品。”雨苔抬了抬手上的草莓派,扭头对上黎予苔的眼神,强调:“米米,你不可以偷吃。”

“哼、”黎予苔小小娇娇地皱了皱鼻子,“我才不会偷吃。”

黎深和黎予苔对视,不由地笑,看向雨苔轻声道:“我也想你们。”算是回了大厅里的那句话。

她看着黎深漂亮地像藏着极光的、认真、深情的眼睛。温柔一笑。

黎深的眼角有些细小的纹路,眼下还带着黑眼圈。

居然已经在一起十年了。雨苔恍惚地想。

但依然会在细节里感到细密而深切的心动。

“米米不是有问题要问爸爸么? “雨苔下意识伸手握住了黎予苔放在黎深肩上的手,下巴贴上他右肩膀。呼吸轻轻扫过他的的下颌,散向耳朵。

电梯明晃晃的光让雨苔黝黑的眼睛呈现一种剔透晶莹的质感。素净的脸上噙着安稳,平和,温柔的笑意。

黎深看着她,心脏里的痒向外蔓延。

听到黎予苔问名字的含义,他奇怪地问雨苔:“你不是知道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她。”

“你想了那么久,我怎么能抢你的风头。”狡黠的笑意从她眼睛里一闪而过,“仅此一次的事情。”

黎深喉结动了动。没说什么。轻声回黎予苔:“待会告诉你。”

黎深在黎予苔出生的那年升任了心外科主任。办公室换了间更大的,配备带有齐全盥洗室的休息室。但工作更加忙,加班愈加频繁。

简直是把压榨写在明面上的配备。

但雨苔也没资格多说,她这两年升了组长,加班凶的时候不比黎深轻松。猎人中心的设备远没这么好。

雨苔并不想换裤子。最多不过忍一两个小时的事情。但拗不过黎深,还是拿了拖鞋和睡衣往休息室去。黎深的家居裤是松紧口但还是有些大,松松挂着,裤腿卷了几道。又简单冲洗了湿冷粘腻的小腿,把裤子挂上小型烘干机。

出来的时候,黎深正给黎予苔擦嘴,黎予苔眼睛盯着草莓派,等着挖下一勺。二人没想到她出来的这么快,俱是尴尬地愣了一下。

“···妈妈。”黎予苔不擅长撒谎。看她嘴边的碎屑和消失了大半的草莓派,估计都是黎予苔吃的。

雨苔毫不留情没收了黎予苔手里的勺子,塞给黎深。深深地看了黎深一眼。黎深反手握住了雨苔的手,不让她收回去。

“··· 别生气。“从来稳妥分毫不差的黎医生竟有些心虚。

雨苔叹气:“··· 我没有生气。你太惯着她了。”黎深多数时候都和她同一战线,但在甜食上,时不时就给黎予苔开后门。

想起黎予苔可怜巴巴又可爱的表情与眼神。黎深无奈地想:我也想拒绝她,但忍不住。那可是你做的甜食。

“妈妈,我下次不会啦。”黎予苔讨好似地凑过来往她怀里贴。

雨苔反手搂住她,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头。又似抚摸。

“你给她讲过名字的意思了么?”

黎深起身拿来放在办公桌上的一家三口合照:“还没来得及。”

去年三人一起去乐园,在巨大的角色雕塑面前,请路人帮忙拍照片。本是左边黎深抱着黎予苔,右边雨苔的标准一家三口合照。买给黎予苔的气球却突然脱手,黎予苔猛地去抓,雨苔急急要扶,黎深一手抱着黎予苔,一手伸出去,似要护着雨苔,又似准备拨开雨苔脸上被风处乱的头发。

不过一张拍坏了的照片,黎深却特别喜欢,特地打印出来换下了办公室里原本的一家合照。

雨苔揽着黎予苔坐上沙发,指着黎深拿来的照片里的自己,问她:“这是谁?”

黎予苔不明所以地打了个小小的哈欠:“是妈妈。”

“我叫什么?”

“雨苔。”

黎深坐在黎予苔另一边,手从背后伸过去揽住两人,指向照片中的自己:“那这是谁?”

黎予苔懂了:“黎深。”

“苔米说自己都用哪一个词?一个字的。”

“··· 我?”福至心灵。

“对啦。”雨苔笑着摸了摸黎予苔的头,解释道:“予就是我的意思。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人们用的。”

黎深的手指反复从照片上的三人前划过:“连起来是什么?”

黎予苔听懂了:“是我们!我的名字就是爸爸,我,妈妈!我们三个!”

雨苔笑着补充:“爸爸当时为这个名字想了很久很久。”

黎予苔已经默契地扑向黎深怀里,眼睛亮晶晶地说谢谢爸爸。从善如流。

又回头来谢谢妈妈。 

真会端水。

她乐呵呵地反复念叨“我们、我们”,看起来很喜欢这个名字。

雨苔将剩下的草莓派推向黎深,催他别忘了吃。起身去休息室关了烘干机。

再出来,黎予苔居然已经半梦半醒,昏昏欲睡,眼睛都睁不开了。孩子就是这样,说困就睡了,真是令人羡慕。

黎深说草莓派很好吃。凑过来亲她一下,雨苔隐约闻到草莓派特有的甜腻气味。

又催她带着孩子早些回去,医院的工作最好能今天做完。雨苔摇了摇头,气声答:“她刚睡下,估计睡得也不稳,带回去了又要醒。先让她睡一会。”

黎深心疼也无奈,给雨苔倒了杯水,拿了条毯子来。雨苔已经在ipad上熟练地调出了猎人中心最新的数据资料和报告。

水杯磕碰桌子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雨苔忍不住伸手摸他眼下的黑眼圈:“看你这黑眼圈··· 还要这样忙多久,深哥?”

黎深习惯性地握住她的手亲吻掌心:“再过几天就好了,下周末都休息。”

雨苔点头:“还要一周?”大拇指摩挲着他的脸庞,用气声:“你快去忙吧,不用管我。我把下周末空出来,带上米米一起出去玩吧?”

黎深点头,轻轻嗯了一声。

寂静无声的室内,一时只剩下室外茫茫又吵又静的雨声、雨苔写写画画、黎深敲打键盘偶尔书写的声音。时间的流淌变得无法衡量。

这么多年来,黎深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下雨天里像这样加过班。最开始,是一些偶然。后来他发现,雨苔似乎格外怜爱雨天雪天加班的自己,总愿意在这样的时候来送温暖,严苛的甜食控制下的“法外开恩”,偶尔还陪着加班,最后一起回家。

倒也不是故意的。但黎医生加班的日子里从此多了许多雨天和雪天。只不过雨苔始终拒绝在黎深的休息室里放上自己的东西,又无法拒绝黎深要她换下湿衣服的要求,******穿的都是黎深的衣服。

黎深乐见其成。除了克制亲吻的冲动要花些力气。

他又想起电梯间里雨苔靠近的时刻。

不是没给雨苔在这里备过睡衣,雨苔走的时候要带走。那时候她也这样,贴在他的肩膀,靠着他,极近,呼吸柔柔地洒在他的肩颈,落到他的心里生出细密的花来。理所当然地说:“何必把这里弄得家一样。我将就一下穿你的。”又神色如常地逗他:“我不嫌弃你。”

和今天一样黝黑晶莹的眼睛。里面盛着温和平稳,和对他的长久注视。

家。

黎深停下手里的工作,抬眼看向沙发上看ipad的女人,却意外地发现雨苔已经睡着了。屋子里的大灯并没有开全,沙发前的落地灯轻柔地把她圈起来,她歪在沙发上,轻柔而安静。ipad还没有熄屏。临近的落地窗映出一片温柔的光晕。

黎深走上前掩好毯子。撩开雨苔嘴边的那一丝头发。指尖轻柔而缓慢地顺着光洁的额头一点点向下滑。

他知道猎人中心最近也很忙,这两天难得的准时到家,还要带孩子。这样大的雨,并没有期望她过来,不,她当然最好不要来。她应该就是不来。她本就不是每个雨天或雪天都来。还有孩子。

却也不曾为此专门发消息,叫她不要来。

看到她带着黎予苔出现在转角的时候,确实后悔。何德何能。何德何能已经拥有这样的生活十年。

唇顺着手指的踪迹轻轻落下。先是额头,而后眼睛,鼻头,最后是唇。一触即分。

被雨苔追上来啄了两下。

黎深一愣:“你··· ”

“没睡熟。”雨苔干脆抬手圈住他。黎深顺理揽她在怀里,坐在她身边。

她靠在他肩头,似有得意:“你偷亲我。”

黎深干脆凑上去亲:“不是偷偷。”

雨苔笑,任他亲:“工作结束了?”

“结束了。收拾一下就回吧。”他改变了主意,剩下的那些,明天来也是赶得完的。

雨苔收了手,作势要起身,黎深手上用力,将她揽回来。下巴摆在她脖颈窝,手上转了一下她手上的婚戒。

“有人是不是忘记了什么?”

“什么?”

黎深只能自己解开谜题:“今年十周年。我们怎么过?日期也没定。”纪念日两个人都不得空。 

“你说这个。我还没想好。“还以为是要她亲回去,”你有什么想法么?”

之前没有,现在有了。

“你想去极地看极光么?今年的极光格外漂亮。就我们两个。”

”极地可以啊,方爷爷也好久没见了。不过···就我们两个?“雨苔有些意外。

“··· 最好是。只是几天。”这么直接地要扔下孩子去旅游似乎是有些不厚道。黎深紧了紧怀抱。

雨苔对这类仪式感并没有那么在意,几乎年年都是三人去旅游。但十周年,黎深还是希望能留下一些特别的东西。极地也是当年求婚的地方。

“嗯···我到时候问问看谁有空帮忙看下米米。你先想想怎么和米米解释吧。”

黎深可不一人担责,:“这似乎不是我一个人做的决定。”

雨苔轻捶他。才不和他打嘴仗,起身去抱孩子。黎深收好桌上的东西,回身接过还在熟睡的孩子。几人的脚步声落在走廊里,竟然高低错落有致。

雨苔走在他前面,长长的发尾在腰际晃动。看着她的背影,黎予苔温和的呼吸喷在黎深下颌。

不会有比这更好的生活,黎深想,他只希望就这么年年月月日日下去。

黎深快走几步,牵起了雨苔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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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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