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艺术

晌午毒辣地太阳残忍地撕扯着你的脸颊,脏衣服等待着修补的袜子成摞地堆在家里的角落,两个几个月大的婴儿正在被围起来的布中啼哭,连襁褓都算不上,只是薄薄的,一层又一层的布,把两人粗糙地包裹在一起,在你出门前,家里是需要很多人的,换做平常,一下午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手里没有空闲,只剩耳朵敏锐地搜寻着窗外的消息,可在这样的地方,可以听到什么?只不过是邻里的问候,辱骂,和你一样生活的翻版。
你自由地享受着这般不友好的阳光,晒得你脸有点疼可你没有停下脚步,白天在工厂打工,夜晚常常喝酒到深夜的爸爸在早上特别说了今天会是个特殊的日子,留下了一点钱,说让买点好吃的,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他开始喜欢故弄玄虚起来了,明明人尽皆知——你的生日。
下午开始妈妈便为晚上的饭做准备,你则坐在阁楼的小床上缝补着衣服,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到楼下人来回走动,当然蹲着抽烟的烟味也会扑鼻冲上来,不过今天是个好日子,你不会在意烟味,只会在意来来去去的人中有没有爸爸,虽然现在时间早了点,去年生日时,爸妈说明年生日会给你买生日礼物,当时你还在上几个修女办的学校,你从那里听到同学说生日会有生日礼物,很稀奇的东西,你回家同他们说时他们说这是外国的习俗。
天已经完全黑了的时候爸爸才回家,听到声音,你几乎是跳着从阁楼上下去,他还是醉醺醺的,手上为什么没有东西呢,或许是小胸针之类的藏在衣服的内兜里。
他坐在那张小桌子前,随手拿了个面包便啃了起来,妈妈在等他说话,你也在等,可没人敢催他。
“现在我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周末厂长的女儿要出嫁,你们托我的福可以一同去参加婚礼,厂长总共邀请了两个工人,真没想到平时那个麻烦鬼给的无聊的刁难其实是考验,等着吧,我现在可是他最喜欢的工人,如果咱们女儿年龄再小一点,他准会邀请她去做花童。”然后便是模糊不清的话,以及哈哈大笑。
事实从说到厂长女儿出嫁开始他的话在你耳边便模糊了,你刚要询问,妈妈开口了:“可是我们没有合适的衣服。”
他手因醉酒随意一挥,“啧,麻烦。”熟悉的人回来了。
你张了张嘴又悄悄合上,还是把那些话咽肚子里吧,怎么看都是痴心妄想,除了增加矛盾让自己的妈妈更头疼简直毫无作用。
他起身拿着那个酒瓶子准备去卧室,嗓子发出尖锐的咳嗽声,左右脚像是点着脚尖不平衡地向前面探着路,你连瞥一眼甚至都不想,这种被酒精控制的窘态是多么狼狈你看一眼就会恶心,你发自内心地瞧不起这种在贫穷地带随时可见的酒鬼,如果他不是你的爸爸就好了,你也只是这样偶尔地想过,但没有他你们又无法生存,没有现实依托的心气像是被盖上盖子的火苗,短暂地闪亮而后熄灭,像是从未被点燃一般,所以你偶尔还是会希望他在某一天突然变好,会在窗口迎接他,选择依旧站起来收拾着桌子上的垃圾,为妈妈尽量分担你能做的。
日子过得痛苦又充实,婚礼选择在你们每周都要做礼拜的教堂,木制座椅上今日没有痛哭流涕的人,人人洋溢着笑容,你的爸爸穿着被浆过的西服,对着每个人笑脸相迎,那虚假的模样像是只有表面光滑的驴粪,你和妈妈穿着向邻里借的裙子。
你是期待着这场婚礼的,这是完全的新鲜事物,新娘穿着洁白的婚纱头上是花环,阳光刚好透过教堂一面的十字架镂空眷顾着参加婚礼的每一位宾客每一缕空气,更是尤为照顾着主角,他们的身上镀着一层柔光像是一场梦,花童提着一个大篮子伴着光芒洒下一片又一片花瓣,你如痴如醉似乎已经认定这就是一场梦,所以当几片浅粉色混着洁白落在你的脚边,你忽视了妈妈在旁边拉你的裙角,忽视了她小声喊你的名字,弯下了腰,嗅到了微微甜腻的花香,周围人大多只是看你一眼然后又移开视线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你把它们捡了起来,抬头时撞上了一位你从开场便似乎一直忽视的人——神父。
你和他没什么交集,他就是一个神父,在当地很出名,是个好神父,人们说他虔诚,说他会排忧解难,还有就是那张脸,相比于大多数神父胡子拉碴,他的脸要干净许多,可以说是白净,但硬朗的微驼峰鼻以及棱角分明的面部线条又去除了与白净相连的女相,即便是结了婚的女人也常常围在一起讨论着他的容貌。宗教,相比说是你灵魂的一种归属不如说是与法律教条同等地位的规则,生活明明已经够糟糕了,看到饭你只想立马狼吞虎咽地吃下去但现实是你要压抑着舌侧分泌的口水,先是祷告一番,可习惯是很恐怖的,不论是修女还是来自家庭的喋喋不休,似乎在某个瞬间,你也把这些祷告刻在了生命中,担心着报应,所以当你看到他的眼神,心开始乱跳了起来,你读不懂那个眼神,但却在一瞬意识到了自己打扰到了他,打扰到了这场婚礼,心里的祷告忏悔开始了。
你正襟危坐开始认真听起他说的每一句话,他的声音平稳安定,很适合宣读男女之间的婚姻承诺,足够庄严。
仪式结束后,在教堂后的大草坪上人们喝着酒聊着天自由社交着,你的家庭决定了没有人会端着酒杯站在你面前奉承,所以有些无聊,你远离了那些大人一个人沿着草地的边缘徘徊。
你的余光瞥见一个人影逆着人群直直地向你走来,你佯装望着别处抬头斜眼看到黎深走了过来。
“抱歉。”你先认起罪来。
“在道歉什么?”黎深把手中一朵白花放到你的手心,“在这样的日子,一个单纯孩子的想法应该得到满足。”
你张了张嘴,最后只说了句谢谢。
黎深就这样来了又走了,快到自然到似乎不曾来过,他确实是个好神父,你想。

 

修道院位于一片树林中,绿色的风环绕着这座古朴的建筑,藤蔓缠绕着铁栅栏,爬山虎在墙上铺满了半面,即便是这样,这座屹立了百年的修道院依旧不会从墙缝中渗出一点雨水,向世人昭示着这里百年前的人便是虔诚恭敬。
黎深来时,只是细密的小雨,等到踏入修道院时便开始下起了倾盆大雨,这里的天气就是这样不定多变,“您来了。”年老的修道院院长正要出来迎接。
“外面冷,您不必出来。”黎深来时未脱下上午的衣服,黑色的修身袍子批下来,一排细密的扣子延伸到腰间,下摆不会成为行走的桎梏但在雨天却格外被溅上泥泞,黎深两步迈做一步另一边又观察着脚边,跨步走进了室内。
“抱歉如果知道下雨,今天就不会来叨扰。”黎深拍了拍身上尚未融入衣服的雨渍,站在门口。
苍老的笑声传来:“进来吧,你知道我很喜欢你这个年轻人。”她转过头来,“上一个那个酒鬼,受到的惩罚比我想得早,这里的权力纷争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可还是远远不够。”
黎深微垂着眼眸让人看不清他眼中的神情:“现在愈演愈烈了……”
“我一个老太太实在权力方面没有什么能同你传授的,我一辈子都在这里……”她抬头环顾着头顶的壁画,“但从人生阅历方面,正直的年轻人,做你认为正确的事吧,这座修道院的阁楼已经开始漏雨了。”
黎深固然听得懂话中的言外之意:“我会找人来修理一下。”
晚饭黎深是留在这吃的,土豆鸡肉和菌菇汤,正事聊完闲聊时一个女孩的身影突然浮现在他的脑海中,他记得之前在这座修道院碰到过她:“您还记得卡特家的女儿吗?”
“她?好早之前在这学习过。”院长回忆着,“她的脾气古怪着呢,在最后几天里每日照样习读书本,只是不吃饭,问她要干什么她也不说,一句话也不会说,她要别人去猜她要做什么,又或者是不太敢提要求,是最后同她熟悉的修女问她要不要回家,她才点点头。”
“她学习好着呢,后来听说是看见妈妈又生了孩子家里忙不过来,所以才放弃了,挺可惜的。”
黎深安静地听着点了点头,看起来没什么变化,可心里却压抑得难受,他还记得她曾经的眼神和今早的眼神,大不一样,一簇火苗在她眼中骤然熄灭了,他轻轻叹了口气。
“会因为这种事上心,大概只有你了。”院长半调侃着说道。
“这是本职。”黎深回应着。
这不是黎深第一次来这里,贫穷的人有信仰的并不少,宗教几乎是他们苦难生活除家人外的唯一解脱,但却是他第一次穿着常服来到这里,为了不那么显眼,你是那么的显眼,像你那么年轻的女孩熟练得像是孩子妈妈一样摇晃着怀中的孩子很难不显眼,眼中满满全是那个婴儿,脚前是一盆泡着等待洗的衣服,偶尔抬头,阳光晃得你微曲着眉头眼神漫无目的,黎深很难形容第一次亲眼看到这样场面的心情,穷不是导致这发生的唯一原因,不负责任酗酒的爸爸虚弱麻木的妈妈早熟懂事的女儿是一切发生的重要原因,他太清楚作为神父所谓的安慰说教不过是动一动嘴皮子,在从未意识到自救的孩子面前是毫无作用的。

 

很奇怪在上次婚礼之后,每周买东西时你总是能碰到黎深,他手里捧着一袋子面包把大多数塞进你的口袋里又把剩下的掰开分给沿途伸手索要的孩子。
季节交替的时候,总是人身体最脆弱的时候,夏花凋零,太阳逐渐移动到照不到阁楼的位置,雨季开始,阁楼有些漏雨,但好在那只是你住的地方,可以将就,若是把自家把别人家淹了那就要头疼多了,你的弟弟妹妹相继开始发烧,在一个晚上你为弟弟喂过饭后把他放在阁楼的椅子上,然后开始忙其他事情,一会儿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你心中一紧,你跑上去时他的脸已经憋得发紫,你拍他的后背,抱起他的身子试图帮助他可一切都是徒劳,你看着他小小的身子逐渐失去了生机,******的脸变得紫红又渐渐转为煞白。
妹妹的运气也不好,发烧一直低烧不停,你用毛巾擦拭着她的身体,日复一日地降温,到最后要用热毛巾去焐热她的身体……
天气转凉日子难过得多了,夜晚躺在床上,你转过身背过月光,眼泪划过鼻梁又顺着另一只眼睛落下的眼泪划过耳边,滴落在枕头上染湿了头发,一切几乎窒息,你安慰自己尚未麻木,依旧拥有感情就是最美妙的事了。
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在一场睡梦中,鲜血染红了你的床单,你起床看到便立马拿去洗了没有留下痕迹,这场出血并没有停止,持续了两三天的大出血,你找遍了两腿之间没有伤口,最后得出一个结论你的******开始流血了。
大面积的出血让你第一次开始考虑活着,即便是生活如此你依旧想要活着,你不知道这是什么,之前只是隐隐听到妈妈和其他婶婶聊天聊到这个,******流血,癌症,死亡。
死亡,你想到了紫红的脸和僵冷的身体,你无法想象之前所灌输的宗教死亡是什么样的,那种令人恐惧的东西一定是日复一日的黑暗,熔岩般滚烫的火炉,以及永远饿着肚子的早晨,你坚信着有什么东西正在吞噬着你的生命,残存的日子应该怎么过,你没办法告诉现在这个状态的妈妈,这种恐惧化身为一种几乎呆滞的宁静,你会被周围人随便喊你的名字而吓一跳,这不正常,你觉得应该找个地方大哭一场才好。
一道白光闪过你的脑中,如果忏悔,那事情说不定会变好。
晚上平稳的呼吸声从房间内传来,你轻轻唤了两声妈妈,见她没反应,于是溜了出去,还穿着白色的睡裙在月色下奔跑,秋天是有些凉的,裙尾拂过草地,那座教堂一切如昨,你的呼吸渐渐沉了下来,夜色笼罩着可你并不害怕,你想你将赢来新生,神会听到你的声音,会知道你的忏悔,会宽恕你。
本是咖色的木头建筑在晚上只剩一片漆黑,你大致知道忏悔室的位置,你踩着月光洒下笼罩的格子瓷砖,走了过去。
你没有跪在那里,因为这个时间那里没有人,而是将身子蜷在那逼仄的空间,这莫名其妙的行为给予你安全感,你不需酝酿情绪开始说话,闸门大开,眼泪便止不住的往下流。
忏悔弟弟妹妹的死,忏悔破碎的家庭,忏悔******的血迹。
黎深常常办公到深夜只留着告解室内一盏小小的灯,当他今日刚完成工作将那根蜡烛吹灭时,他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女孩上气不接下气的痛苦哭泣,以及支离破碎的忏悔,听声音他很快分辨出了是谁。
腐朽的木头气息黎深第一次觉得这么浓烈,他猜想女孩这个时间来便是既想向神表达内心又不想让别人知道,所以便静静地坐在破旧的告解室等待一切结束,直到听到了“出血”“******”“癌”“死亡”,他有些坐不住了。
为了不突然出现吓你一跳,他又点燃了那展小油灯却并没有看到女孩,只是那橘黄的微弱光亮柔和地洒在你面前的那一小块木板上,你还是吓了一跳迅速摸干眼泪调整姿势老老实实跪了起来,透过那小四方格看到了黎深的脸。
那张平和安宁的脸,渐渐在你面前放大,来到了你的面前。
“站起来。”黎深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你的脸上,用视线描摹着你脸上的忧虑,他从不觉得这种无知的胡思乱想是可笑的。
这样的神情难道她的爸妈就是这样置之不理吗,竟要她深夜独自来教堂哭泣忏悔?黎深脑子里乱糟糟的,对于你拥有这种父母的荒谬感和你作为孩子独自承受压力的宽慰一时不知道哪个更多一点,他甚至想站在他们面前亲自质问。
你听话地站了起来静静地望着他。
“抱歉,我听到了很多。”
“神父,我快要死了。”带着哭腔却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不会的,你不会死。”
“我得了绝症,我是要死的,我也不想这么早去死,可我整整流了一周的血,我解释不清。”你的情绪开始激动起来。
黎深蹲下身来,仰起头:“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你不会死,我是神父,你应该相信我的。”
“你多大了?”
“15岁。”
“对于你的年龄来说是晚了些。”黎深停顿了一下,再一次思考自己如何把这些事说出来给你听,“这是月经,这是每个女人都会经历的事情,按理说你的妈妈应该提前同你说。”黎深叹了口气,平静了一下情绪。
“她不一定特别规律但是每个月都会来,有时没有感觉有时又会疼痛难忍,她的规律和潮汐相关,恭喜你变成大人了。”如果是作为一个神父他一定会说到亚当犯原罪之前,讲到堕落后的惩罚,说到痛苦是她的命运,她一定要承受一切,可是他选择了做黎深去说另一番话。
对于这样一个女孩来说,说这些远比宗教书上直接得多,她会快速地消化掉这些话然后有像平常一样欢快地投入自己的生活中了,虽然这样的说法将他个人的观点牵扯进去了,是不符合一名教士的所作所为的。
许多教士喜欢让教民感到自己有罪,卑微弱小,野蛮残暴,黎深却从不这样,虽然他之前也从未这样将自己拉入其中,看起来也很官方愿意说一些宗教术语,但他对于所接受的每件事在认真向人们展现自己的感染力,这是他天生精神上富有人情味,他和他们不一样。
他关注着女孩的面部表情,确保她有把自己话都听进去,直到你轻轻地点了点头,黎深才松了一口气:“如果下次再感觉到害怕,就来教堂找我吧。”
“谢谢神父。”你转身离开。
看着你消瘦如芦苇般的背影黎深还是开口了:“有时选择去承认自己在爱很稀薄的地方是很残忍的,与其卑微地去向他们索取爱,还可以选择主动放弃,你会是你自己最坚实的后盾,相信自己。”黎深说不清今天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把心里话说的这么露骨,他看到女孩红肿的双眼,忧郁的眸子,粗糙的双手和稚嫩的脸他多么希望她不是出生在支离破碎的家庭,宁可她是个被父母宠爱笨手笨脚不谙世事的女孩,饿了可以有丰盛的饭菜,困了有舒适的床榻,冷了有可以一直烧到天亮的暖炉……
你停下脚步,神父说的都是你曾经一闪而过的念头,又被铺天盖地的生活压下去,最后渐渐变得沉默。你早已厌烦了父亲晚上回家醉醺醺地打碎东西,母亲为此和他争吵家里要花钱的地方很多没有多余的钱去填补这些小地方,生活像是溺水,你拼命地想要挣脱却越发在水中脱力。
你转过头去,一下子便抓住了黎深的目光,点了点头。

 

家里少了两张嘴,少了等待照顾的两个人,金钱和时间上都比以往宽裕了些,当你在某一天突然感觉不是什么坏事时,你被自己的冷漠吓了一跳。
按部就班地又生活了一年多,直到你的爸爸失踪了,你早就想过他那样喝酒总有一天要出事的,只是没有想象到这一天竟然来的这么早,找到的时候已经被河水泡发的不成样子,你短暂地舒了口气便开始烦心该怎么让妈妈缓缓接受这件事情,她从爸爸失踪开始状态就不是很好了。
在同一周内,你收到了一封信,是爸爸的姐姐寄来的,说是自己岁数大了且无子嗣,唯一的亲属便是早已不联系的弟弟,她要找自己的继承人,你想到了那个漆黑的夜晚,黎深同你说的那些话,这封充满寒暄长篇大论的信对你来说只是觉得要重获新生。
你开始早出晚归攒两个人的路费,爸爸没有留下来什么钱,破旧的家具也都随便卖了卖,反正本就一无所有了,你在赌这是你唯一重生的机会,你要试试。
就在快要攒够路费的时候,妈妈走了,其实早有预兆,每日的饭吃不太下,越来越不爱走动,每日咳嗽都能咳出血来,吃了药也不见好,如果一个人无法医好受伤的心,那即便是再多的药也无法治好她的病。
两个人的路费给一个人用绰绰有余,根据信上的地址,这是一个远离市区在偏远处的小城市,冬天的路不好走,积雪常常堵住铁路影响交通,车子在路上停上一段时间,只能听见寒风将空气撕裂出一个大洞,三天的行程你走了一周。
下车后你叫了辆马车,将信上的地址递了过去:“你好,去这里。”
马车夫先是一愣,然后把手上夹的烟咬在嘴里,双手把住这张纸,眯着眼睛又看了好几遍,转过头又上下打量了你:“你,去这?”
“不可以吗?”
“可以,但是能到的地方有限,那边有马车接应你进去吗?”
“不可以直接到这里吗?”
“哦,你一定想和我开玩笑,这是整个北方最大的农场,要想从门口进去大概还要过十几扇大铁门,你要走过去很难。”
你到吸了一口冷气:“没关系,就送到能到的地方。”
大概马车走了二十分钟你便看不到灯光了,不再有城市的气息,周围是大片的平原和小山丘,风呼啸着吹着勾勒出周围的形状,四周只剩下马蹄“嗒嗒”规律的踢踏声,你强撑着袭涌上来的睡意瞪大着双眼。
“到了。”马车夫下车拍了拍车厢喊你下来。眼前只有一个小屋子点着灯,再往前的路依旧和来路一般昏暗,你敲了敲小屋的门,一个老头佝偻着腰慢悠悠地开了门。
“请问格温卡特在吗?”你掏出那封信给他看。
“她不在这里,但从这里开始一直到里面。”老头用手指着那深深黑暗中隐约闪烁的一点光亮,“都是她的。”
你矗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用什么样的表情去回应,“那……我该怎么进去?”
他把头探进屋看了眼时间:“现在骑马过去应该用不了多久。”他关上灯锁上门,转身去马厩牵了两匹马。
“会骑马吗?”
你摇了摇头。
“没事,上去就会了。”他扶着你踩着脚踏跨上了马,然后把你的手提包递给你,自己则是左脚蹬地双手一使劲翻身上了马,“小姑娘,跟紧了。”
马身融于一片墨色中,你能感觉到他有收力,马跑得也并不快,可颠簸不小,鞍具并不贴合你的腿部线条,磨得生疼,你俯身贴在马上,压着手提包,跑了一会儿便有一扇大铁门,还好是马,只要是放低身子便可以开门锁门,不敢想若是开车长驱直入重复这种开锁关锁的动作要多麻烦。
骑过最后一英里的草地便到了围场府邸,房子的周围是花圃,大理石砌成的,可惜因为是冬天上边只是一层薄薄的雪,而这座房子若非融入了多元素,壮丽程度你更愿意说是城堡,底层是宽大的玻璃窗和带铁柱子的宽阔游廊。
你跳下了马和看门的老先生道别后,走到了门口敲了敲门,屋内的女仆开了门。
镶着大理石方砖的大厅放着一架三角钢琴,宽大的楼梯上装着黄铜扶手,你收回了视线,将信递了过去。
“怎么了?”声音从女仆身后传来。
“这个小姑娘说是您的侄女。”
格温的脸上没有露出什么特殊的神情,尽管年龄已经使她的皮肤产生细微的皱纹以及无法淡化的斑,可你看着她却有说不上来的华贵。
你从手提包里找出一张很久远的合照证明着自己的身份,她接过,那淡蓝色的眼睛中露出一丝蔑视,“就知道他会把日子过成这样。”然后转头看着你露出一个笑容,鼻子两边的法令纹深深凹陷延至嘴角,“这以后就是你的家了。”和刚刚判若两人。
“你多大了?”
“17岁。”
“好,最近会准备一下收养的手续,这些烦人的形式是怎么都去不掉的。”她抬手摸了摸你的头,“之后有空再和我说你的故事,今天先去收拾一下,我该休息了。”
你的房间在二楼的一个房间,你进去时从左数了一下它的位置,你不想有迷路的尴尬。

 

黎深一向厌恶权利的纷争,如果实话实说也算是顶撞主教的话,他已经被迫接受了,这种肮脏地滥用权利不是他一个神父就可以改变的,说到底他还是这个时代的奴隶,能做的少之又少,他能做的不是反抗,而是顺从,适应,削足适履,遍体鳞伤。
调离的新地方威尔特他听说过,离教权中心愈发地远,这让他变得矛盾,对他来说作为一个传教士坐上那个座位是他有所成就的象征,即便是现在很难单纯地靠虔诚就可以得到,他无法说自己内心全无渴望,但他清楚要得到绝不是靠那些歪门邪道,这是他心中不可撼动的理想主义。
他是坐马车到达那座农场门口的,拜访认识资助教堂的最大主顾是必须要做的,一辆车停在门口,门口的看门人推门走出来,因为躲避着刮起的大风半眯着眼睛看着黎深:“您是?新来的神父?”
黎深点了点头。
然后便收到了这位老人随手扔过来的钥匙:“会开车吧。”
“会。”
“再好不过了,这是格温女士为您买的车,车里有大门的钥匙。”说完便摇了摇手转身进屋,“威尔特最近来了好多新人。”
黎深自诩去过不少地方见过不少城市乡村的多种多样,可看到这样一道有一道的铁门还是被磨得叹了口气,这康庄大道尽头的房子不会让人失望,黎深下车放缓了脚步,以便好好看看这座房子,女仆早已站在门口等候:“神父,早。”
“早。”黎深回应着。
忙着赶路他并没穿平时的那一套服装,而是穿着大衣披在身上,脚上是方便赶路的皮靴,单是看起来一定会被认作是哪个有名人家的绅士。
这时你已经在姑姑家待了有一个多月了,你大概知道威尔士为什么可以作为农场了,冬天短但是会下厚雪,等到太阳出来日照时间变长,水分狠狠扎进土壤,这时春天已经有兆头了。
今天姑姑说是要让你见见新来的神父,之后要打很多交道,甚至是她死了之后,她从不避讳说自己的死亡。
你和姑姑一样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候,透过玻璃窗向外看了一眼你恍惚了一下,心脏强有力地蹦了一下,两下,三下,接着是向女仆问候的一声早,这个声音你不可能认错的,不仅仅是每周的礼拜,你永远记得那个橘黄的深夜,他其实救了你两次,你知道对神父来说,同你接触的时间甚至不如大多数******,但在后来你的大多数时间里你是凭借默念着他的话,度过看不见头的每一天。
“请坐。”当黎深进屋时你的姑姑发出邀请。
黎深看到你时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震惊,只是短暂的对视了一眼快到你甚至没有摸清那一瞬间心的悬空源自于哪里,然后坐在你对面同你的姑姑寒暄起来,聊到了这里的产业和教堂人口等等的大致情况,黎深对于这种事情很关注,加上有之前的经验,说话听起来十拿九稳,你的姑姑似乎很欣赏他,你知道如果黎深的背后有姑姑这样足够的金钱支持坐上大主教的位置不成问题,甚至还可以是红衣主教。
“你认识她?”你的姑姑冷不丁地突然问了一下。
这回黎深一定是惊讶到了眼睛微微睁大,你也有些发懵,你自认整个交谈过程足够自然,你也没有看到他一直盯着你看,明明面对你算得上冷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呢?
他点了点头,你接过话来:“他之前是我住的那个市的神父。”
你的姑姑喝了口咖啡点了点头,“你多大了?”
“28岁。”黎深回答道。
“这个年龄,这张脸,会让很多姑娘发疯的。”说着站起身来,放下咖啡转身上楼,“小伙子好好干。”
你的家庭教师此时也在门口站着宣告着黎深首次拜访已经结束。

黎深回想起来并不觉得自己刚刚哪里有失专业,自己好像是在有意无意思考问题时看那个女孩,但他只是在确认她现在的状态,他很庆幸在那个夜晚之后女孩再也没单独找过他,当他以为她过得很好时却听说了她父母双亡的消息,想要找她时,发现她已经离开了,今天看来,还好,她过上了自己曾经希望她过上的日子,不过不是不谙世事,她的姑姑待她很好有请家庭教师。

姑姑说为了弥补你先前的生日,18岁的生日要盛大些,格温邀请了很多人,和她同辈或者年纪稍小的都带来自己的女儿儿子,虽然都没有格温富有,但有资格受她邀请的要么是地位显赫要么是经济实力也不差,你换上了格温为你准备的裙子,是找来裁缝量制的,很合身材,可你只是短暂地低头看见粗糙的双手便将你从这场梦中抽离出来,宾客吃过饭后便集聚在宴会厅等待着舞会。
这里没有你认识的人,她们说的东西你也听不懂,格温正在进行属于自己的社交,你不能总和女仆管家待在一起,你的目光下意识地开始寻找黎深,但今晚很怪,其实一直都很怪,你总觉得他在躲着你,虽然没有见面的必要可你就是有这种感觉,你上一秒用目光捕捉到他的身影,下一秒他便消失在人群中,即便是吃饭时也一下话都没搭上,完全不像是认识的样子,但格温姑姑说的没错,他确实足够受欢迎,很多女生期待着和他跳舞都被他婉拒。
“天啊,不敢想象她的手是那样。”
“她已经在那里傻站着一晚上了。”
你握紧了手中攥住的裙子,这里的氛围压得你喘不过气,这种嚼舌根无疑是打击到了你最后残存的信心,你是背负着过去努力地为未来活着的,想着黎深今晚的态度你竟莫名的委屈起来,这里除了黎深没人知道你的过去,就好似一个一直安抚你让你坚持的人突然缺席,你知道这种无理的感觉类似于道德绑架,可你无法当下调整自己的情绪,你转身走出人群,上楼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好累,你感到自己的心如同裂开的木材,顺着曾经拼起来的纹路从上而下完全开裂,你瘫倒在窗边,捂着脸开始啜泣,你无法和任何一个人绘声绘形地表达自己的痛苦,没有人可以全权接受到你的痛苦,涌上心头的巨浪能平复的只有你自己,你想你的死大概就像是水融于水一般无声,你的人生就是这样可有可无毫无意义。
门被“砰”的一声打开了,你低下头抹干眼泪才敢抬头,看清楚是黎深站在门口你的泪又落下来了,不知道为什么你想从你们眼神交汇的那一刹那,他接收到了你的情绪,千真万确,在那一刻,他看见了你。
“信仰告诉我们死后是天堂,它给予人们面对死亡的勇气。”他盯着你的眼睛,“可是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吗?”黎深顿了顿,“我认为唯一最重要的就是活着,即便是当下找不到意义,只要还活着,就总能找到答案。”
他的声音就像一枚永久旋转的陀螺,稳定地安抚着你,等待着你的眼泪流干,等待着你理解他说的话。
“我不是故意不理你的,你总是忽略了自己的魅力,我是个教士,年轻的教士,我不同其他与你同龄的人交谈就同样无法同你交谈,就流言蜚语来说,威尔特简直像一根电线。”黎深抬头看着你的眼睛试图发掘你是否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看着你还有些迷惑的眼神他叹了口气:“意思是我和你之间产生了男女之间的情愫。”
“天啊!”你惊叫起来,手扶在胸口,压制住激烈的心跳:“抱歉我没有明白这点,他们应该更了解你的,你该离开了神父。”
明明是一段通情达理的话,黎深却觉得有些刺耳,刺耳得有些伤人,总之不是黎深想听的,意识到这件事的时候,黎深立马转身离开了。
如果说曾经对她的感情是作为神父的怜悯,那现在心中的杂乱是什么呢,为什么在宴会上看到女孩消失不见会急切地寻找,为什么刚刚在屋子里看见她泪眼婆娑担心她将窗子打开一跃而下,又为什么会觉得那句话刺耳,是在期待是有那种事情发生吗,在一瞬间一切好像想通了但再下一秒就有被黎深狠狠否定,他是一名教士。
人们从来不会把怜悯和爱情混淆,因为在怜悯的时候不需要把自己的心一并剥开献给对方的,一名饱读书籍的教士又怎么会不知道,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你望着他毅然离开的背影,你知道自己说出了正确的话,但正确的话并不是心里话,颤抖的手和忽阴转晴的情绪是问题的答案。
黎深和你说的话或许是很多人往往囿于原地的迷境,而你从未纠结过,你只是像吞吐一个泡泡一般把这些融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在你困顿的时光中,你把他的话奉为信条,拯救自己惨淡的精神世界。

阳光透过百叶窗均匀地洒在屋内,窗外的花坛整整齐齐地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迎着盛夏开得热烈,时间荡漾在夏日的蝉鸣中,你的家教老师刚讲完一轮让你休息一下,你双手搭着趴在桌子上,你的家教老师简是一位带着金丝框喜欢看书知性的女士,从她说话中你觉得她懂得很多,她不像一般老师与学生一样有着明显的权利不对等,她对你更像是朋友,她是个挣脱世俗桎梏的女人,所以她到现在没办法回自己长大的家,否则就要被安排结婚嫁人重复那一眼看到头的生活,你看着她的模样总觉得她同你儿时想象中的自己重叠,而她会把你当成小时候的自己,你们之间无话不谈,不局限于文学数学一些照本宣科的东西,说到一件事情的看法便会聊上很久。
她还是像往常一样戴着眼镜专心致志地看书,或许是感觉到了你炽热的目光,转过头来看向你:“有什么要问的吗?”
你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怎么样算爱上一个人呢?”
“是怎样的爱呢?”她合上书本看向你的眼睛,“弗洛姆把爱分析为两种,幼稚的爱和成熟的爱,幼稚的爱是‘我爱你,因为我需要你’,而成熟的爱是‘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你觉得自己是哪种爱呢?”
你有点分不清,摇了摇头,还是慵懒地趴在胳膊上,等待着她继续。
“成熟和幼稚虽然两个词高下立见,但我想哪种都不错,可如果是你,我希望你拥有成熟的爱,向内追求爱,这样即便追寻不到爱,依旧拥有爱的能力,信念也不会崩塌。”
你还是懵懂地点了点头,这种理论化的东西你一向把它记在脑袋里,你想有一天自然会懂,所以你问了另一个问题:“如果这个感情不是那么正确,我还应该去尝试吗?”
“你开始这段感情了吗?”
“没有……”
她打断了你的话:“问我这样一个在这个时代算得上‘放荡’的女人,我的回答一定是肯定的。”她站起来走了几步蹲在你面前,“小姑娘,我希望你老了躺在床上的时候不会有任何后悔的事,我替你试过了,年轻的时候大胆点没关系,做自己认为正确的事情不会完蛋。”
你对她的话深信不疑,你不知道自己的爱是幼稚还是成熟,你只知道你的爱不是像自己爸妈一样孕育生命,你想追随他了解他的一切。

夏日的集市为了避免白日灼人的炽热,总是选择在晚上从日落后的20分钟蓝调时刻一直进行到第二日东方透出鱼肚白,自成年后姑姑便不管你出门,按她的话说就算是在酒馆通宵也是人生要经历的。
这是集市开的第一天也是你在威尔特的第一个夏天,你自己一个人坐着马车去的,******人头攒动,不是神父一身罗马常服太过显眼,而是你下车开始好像便在若有若无地寻找这个身影,找到了舒出一口长气,你跟上他的脚步,在与他两三步距离的时候突然停住:“神父!好巧。”
这个位置既不显得你很刻意又可以确保在这么多人的嘈杂声中听到你的声音,他转身向你笑着点了下头,你赶忙站到他身边和他并肩走,有些拘谨地把手背在身后,走得蹦蹦跳跳,和你相比起来黎深沉稳太多了,他的手中抱着圣经,想来是刚刚去过人家里做过事。
“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
“神父不是神,也需要休息。”
“你对这里什么比较感兴趣?要赌一赌拳击谁赢,还是去那边跳舞,这里卖的东西也挺多的。”
一阵特殊的淡淡花香传来,黎深停下了脚步:“到这里看看。”
“神父,这些花都是我们从东方运输过来的,叫茉莉花,这边有茉莉花茶,茉莉香薰,还有这个贵一点的,茉莉花手串,还有单独的茉莉花盆栽,这上面活的一朵朵花也是可以单卖的,你要盆栽也可以,不好保存用了很多技术……”摊主热情地介绍了一大堆。
你听见黎深小声在你耳边说:“在远点的地方等我。”他眼角余光撇到一棵歪脖子树,“在那棵树下等我一下。”
“好。”你没有问原因,远远走开看到黎深和摊主说了很多话,人很多,一会儿你便只能看见他的人群中若隐若现了,最后出现在你面前。
“伸手。”
你听话地把手伸出去,他把茉莉花手串绑在你的腕间,“走了。”你跟在他身后再一次走进集市中。
茉莉花真的很香你像是往常一样正常走,但香气直向你的鼻尖涌,你一会儿抬手闻一下一会儿闻一下,黎深转头看你:“这么开心?”你点了点头:“很香。”
黎深觉得自己不清醒了,刚刚闻到那股特殊少见的香气和那纯白的花瓣手串,他下意识便想买下来戴在她手上,他知道自己现在看起来好像是那种哄骗女孩子的男人,尤其是自己和她差了10岁,职业又是神父,真像是中世纪玩弄女孩子感情的******神父,黎深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忏悔。
晚上的烟花表演就要开始了,你想到简之前和你说的,她认为在烟花下说真心话的都是胆小鬼,她就是这样的胆小鬼所以总是在为自己的那个晚上后悔。
“神父。”你叫住了黎深,“如果我说,我希望有那种事,你会奇怪吗?”你隐藏着慌乱地扣的手。
黎深平静地望着少女清澈单纯的眼睛,看着她认真的表情,她一直是这样的灵动,多么罪恶啊,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忏悔,黎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怎样回答,结果显而易见,应该决绝地拒绝才好,可看到那棕黑色眸子中的真诚他又在思考怎样把话说的好听些,一边受着宗教的束缚和信仰的考验,另一面又被自己的内心奴役,理性与感性之间他可以毫不犹豫地选择理性,有了结果其实表达明明无足轻重,可自己此刻却被困扰,自己被困住的仅仅是表达方式吗?
只是短短的犹豫时间,女孩便已经察觉到了答案:“没事,我知道很奇怪。”她一向这样聪明。
一朵烟花从地平线升起绽放在空中,点亮了威尔特的夜晚,紧接着盛大的花火大会开始,彩色的光映在你和黎深的脸上,今晚注定是没有人的心会平静。

自那晚之后你有一段时间没见到黎深,再一次见到是他来找你的姑姑,府邸门前宽阔的草坪上是一匹浑身雪白拥有着金色毛发的马,而你手忙脚乱地骑在上面,甚至还在适应马普通走路时的上下颠簸,姑姑正坐在一旁的长椅上考量你现在的水平,有钱人家的孩子都是要会马术的,可很显然,你毫无头绪。
“神父来了。”
黎深点了点头。
“会马术吗?试试。”格温向黎深发出邀请。
“不了。”黎深示意着自己穿着罗马常服,不适宜做这种运动。
“当是为了我这个老太太,我想你会,神父,我希望我活着的时候能看到。”“倚老卖老”式的邀请,格温笑着和黎深开着玩笑。
黎深没有办法,翻身上马,简单跳过了设置在不远处的障碍又转圈回来,或许是受到衣服的束缚,没有什么大幅度动作却显得格外平缓优雅,格温坐在一旁拍了拍手。
“如果可以,希望你每次来找我的时候都能顺便教教她,不一定必须要过那些障碍,可以骑得稳应付那些社交就可以了,我想神父你会愿意帮这个忙。”
黎深有些为难地看着她,没有给出回答,但他下一次来找格温的时候果然来教你骑马了。
大概有了三四次,黎深教完马术上楼找到格温时,格温饶有兴趣地看着黎深:“神父,你对她的感情可不简单。”

格温的生日在秋天,因为年岁渐长,所以每一次办生日宴会都是按照最后一次生日办的,宴会的规模和豪华程度便不必多说,那日你在书房门口不小心听到了黎深来到这里的原因,又随着和他接触的越来越多,你不是一个麻木的人,你发觉到了他的矛盾,你也不是一个懦弱的人,你并不是祈求他要有所行动,你不是那种要流着泪狼狈地让对方承认爱你的人,但你却想让他认清自己——以爱之名。
这次生日宴会和上次一样,威尔特所有年轻的女士都知道,新来的神父虽然长了一张不错的脸可对感情之事一窍不通,甚至可以说少了些生活的情趣,明明是个善良的神父可是生活方式却像是被宗教捆绑。
你在擦肩而过时向他塞了一张纸条,“午夜时在午后的小树林里见面”。你可以确保那里是不对外人开放的。
随着晚宴的进行,大家都沉浸在无限的愉悦中,酒精的度数越来越高,可你无心去享受,只是打发时间喝了几杯香槟,室内有些闷,你坐在屋外的台阶上模拟着即将发生的场景,你甚至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觉得黎深不爱自己,而你又没有为他解决的方法,你知道他对现在教权乱象的不屑恶心,可他又只是在自己的位置上安安稳稳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明明自己被道义和秩序反复撕扯,却对这些只字不提,他已经因为是神父而将自己彻底埋没了,因为是神父,所以不在意自己的需求,只是顺从着这样的命运,尽力地做着对他人正确的事情,可任由自己灵魂被狠狠地钉在十字架上。
当你看到有些人烂醉如泥,随意倒在外面躺着,你看了眼时间,差不多到了,你去坐在小树林的长椅上,这里离屋子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是受不到屋内的光照的,月亮的光又被树叶遮挡的所剩无几,你想如果幸运的话,应该可以看得清他反光的眼睛。
等到你面前这棵树的月影变得修长,树林出现了“莎莎”的声音,你起身,黎深果然来了。
“什么事?”
他的眼睛刚好被月光照到,看起来只不过像是两个剔透的晶体,可是你却记得那小行星一般的颜色。
“抱歉,那天意外听到了你来这的原因。”
他点了点头。
又是那种毫不在意的样子,排斥自己的全部情绪,你有些窝火。
“为什么总要装作自己的不在意?明明就很在意,为什么总要一副自己是无所谓的样子逼迫自己习惯痛苦,虽然你是神父但总有黎深的时候吧,是神父不能爱人,只能爱所有人,但没人规定人不可以爱黎深,你也要多爱一点自己吧,说实话这么多年来,只有那晚同我说话的是黎深吧。”酒精作用有些上头,你有些没理头地说了一堆,但你相信他听得懂,“爱你的人希望你多爱自己一点,神父终究不是神。”
他显然被你惊到了,在说到一半时你便看到他那微微瞪大的眼睛,短暂明亮又昏暗下去。
黎深没想到他被剥开了,他知道自己不是神,可为了做尽职的神父,凡是有关他本身让他不得解的问题都被他简单粗暴地压抑下去了,这些问题宗教可以给出标准答案,于是他模糊了自己的处事准则,让自己完全地暴露在宗教世界进行一场磋磨,一点一点丢失掉自己的轮廓,像是鱼被迫长出了腮,可女孩说完,他那种喘不过气的感觉恢复了,但这或许不是痛苦,是不在麻木的开始。
“人们所庆幸的每个瞬间不过是命运的假释,就像无论是蝉还是螳螂,都躲不过命运的那只黄雀。”至少他现在无法坦然地回答她。
“我曾把你的每句话作为信条,但这句话,我不认同,总有一天我会告诉你这是错的,命运是被抓在手里的。”

格温的身体越来越不好,在冬天时摔了一跤便一直卧床,人老时,身上的每一根骨头变得重要起来,虽然你和她的相处时间不多,但你喜欢这个豁达的老太太。
冬天过去了可她一直在卧床,虽然大家都说熬过冬天就没事了,可其实你的心中可以感觉到那隐隐的不安。
你像往日一样起床,吃早饭然后为姑姑端上早饭,可无论怎样呼唤她都没有任何反应,你不敢去摸她被子中的手,光是看见那苍白的脸色便勾起了你的回忆,你像是一块木头机械化地喊来管家和女仆。
她死了。
你慢慢在她屋外的墙上滑下,坐在地上,蜷着双腿,抱着自己的双膝,脑袋空空的,想哭但是哭不出来,女仆和管家忙前忙后的声音在你耳边渐渐飘远。

清早黎深便来到教堂和往日一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闯了进来,“格温夫人死了。”
他抱着圣经心中咯噔一下,她只剩一个人了,太阳穴突突地跳起,心中是七层塔檐上悬挂的风铃,叮叮当当敲叩着一个人的名字。
这是春天的第三场雨,雨大下得急促,伞几乎都很难打住,雨点噼里啪啦地像是子弹一样打下来,他的身上几乎都淋湿了,下车他撑起了伞冲进了雨中向那束光跑去,进屋他把伞递给了管家:“抱歉。”他忽略了身后人说的话,两步并成一步向二楼冲去,你缩抱成一团,眼神黯淡看不出在想什么,黎深冲过去半跪着抱着你,你的头靠在他的胸口,冰凉的雨水触碰到你的脸颊,你转头看着他已经被浇湿的前额,鬓角甚至还在滴水。
“神父,你被淋湿了。”
“我没事,什么都不要多想,我会为她做追思弥撒,你什么都不需要担心。”
“神父,我有罪。”
“不,你什么都没有做错。”
“是我的罪连累了其他人。”
黎深来回抚摸着你的头,抹去了你眼角滴落的眼泪,他恨自己的嘴并不会说什么哄女孩子的话。

格温姑姑很早就预感到有这么一天,所以什么产业便提前交代给了神父,这也是他之前常来的原因,打理好后事后黎深便把格温的一切一一同你说明,你第一次对姑姑的产业有了新的认知,原来她是这样富有,产业遍布。
两年时间,你凭借着和她一样的商业头脑甚至将之前没有的矿石场收购了,你和黎深依旧保持着频繁的联系,你经常为教堂以及地区的修道院捐赠东西,今天黎深来也是和你对接捐赠物品的。
“你还记得在小树林那晚吗?当时我无法回答你,但为了回答你,我等了好长时间,你真的信了吗?黎深?我接手了庄园,接手了农场,我很有钱,我想我新召的每一个工人,每一个女仆都不会想到,在几年前我是一个在苦苦乞求自己生日的傻丫头,是个来了月经以为自己得了绝症的穷人,也不会有人信我会把这里一切经营的更好,你敢说这一切只是命运吗?”
“我的一切有命运的帮助但绝不仅仅是命运。”
“我知道你会成功的。”黎深轻轻勾起嘴角,“是黎深在和你说话,不是神父。”黎深有在尽力脱离一种拧巴的活法,可显而易见没什么成效。

做生意独当一面的第三年,你本是要合作的人在背后造谣说你和黎深存在不正当关系,他接触你只是为了钱,让自己做红衣主教,你不会和这样的人合作,可这个流言却让你第一次冷静下来审视和黎深的关系。
他是神父,可这么多年来的以爱之名,并未尊重他的职位所赋予他的责任,你要求他多爱自己,却忽略了他是一个虔诚的******,你一切爱的根基全部取决于,你需要他,所以你爱他。
这不对,这不应该是爱原本的样子,如果你爱他,你便希望他生活在人们的赞美中,实现自己的价值,而不是成为流言蜚语的温床,几年前简和你说的话此刻在你的脑中回荡:“我需要你因为我爱你,只有向内求,信仰才不会崩塌。”直到现在你才具有爱的能力。
你开始有意疏远他了。

黎深的生活是单调的,你的疏离他自然察觉得到,但是仅仅一周,他有些受不了了,他在祷告时想起你,吃饭时想起你,威尔特的地方就这么大,哪里都有你和他的回忆。
他曾和你解释爱是违背天性的感情,是不健康的依恋关系总之就是宗教种种,当他知道你无法接受时,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带你逃离宗教的压迫,越远越好,可他曾经才是那个胆小鬼。
而现在他从未有一刻如此清晰地发觉他爱你,他需要你,神父不是神,浓烈的感情是抹不掉的。

因为有个女孩用自己告诉过他不必折损自己去做最适应的齿轮

退教。

当东方的阳光像平时一样照着听话的羊群,你站在面前黎深自然地低头吻上来攫取着你口中的空气时,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着。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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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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