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深空】永不凋谢的朝颜（祁煜×公主）

001

很久很久以前，在遥远的地方有一个叫菲罗斯的王国，菲罗斯国有一位尊贵的公主。公主是菲罗斯王室里唯一的女孩，传说她的降生保佑着整个国家的和平顺遂，因此她受到所有国民的爱戴。

公主每次出行都是万人空巷，打铁的铁匠不再挥舞铁锤，餐馆的顾客顾不上拿起刀叉，浇花的园丁扔下了水壶，路上的行人停下了脚步……大家纷纷涌向公主车驾经过的路口，只要能远远瞥见她美丽的身影就感到满足。

为了满足大家的期待，也为了保护公主的安全，公主的每次出行都是安排好的公开活动，没有安排的时候，她只能呆在城堡中。尽管她拥有无数的珍宝和华服，但她没有自由。从小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要有公主的样子，要时刻保持端庄与美丽，不能举止粗鲁，行差踏错。

她是王国最好的门面。

公主12岁生日的时候，有逢迎王室的贵族送上了一份奇异的礼物——一个关在笼子里的异族少年，拥有一双冷漠而美丽的眼眸。

公主曾经读过关于异族的一本书，书中记载，海底存在一个古老文明名为利莫里亚，利莫里亚人个个容貌俊美，眼泪会变成明亮的珍珠，歌喉能够幻化为迷人的梦，血液可以让人长生不老，甚至起死回生。

书中没有记载的是，活在深海的利莫里亚人也曾向往过陆地与蓝天，可当他们离开大海与人类交往，获得的却是阴谋与背叛。拥有无数财富的人类贵族们转而追求长生，利莫里亚人作为他们眼中珍稀的玩物甚至药材，被设下了无所不用其极的陷阱，拥有一个利莫里亚人被视为权力和地位的象征。

尽管公主阅尽世间珍宝，可她从没有见过比这个少年的眸子更璀璨的宝石。在她用惊奇的眼神打量他的时候，听见献宝的人这样说道：“尊贵的公主殿下，我向您献上珍贵的利莫里亚人，让他成为您最忠实的奴仆，他的歌声比海妖塞壬更加迷人，定期服用一小杯他的鲜血将使您永葆青春，祝您生日快乐。”

笼子里的少年看见公主的表情由惊艳变成惊骇，“又是一个装模作样的人类。”他冷漠地想，脑子里开始盘算着如果被放出笼子，有多大可能拧断她纤细的脖子从这里逃脱。

002

公主的生日宴会结束后，女仆们有条不紊地把收到的所有礼物收到库房，但看着那个关在笼子里的少年的时候，她们犯了难。

“把他搬到我房间里吧。”公主看出了女仆们的迟疑。“可是……这样或许不太安全。”女仆为难地说。“他关在笼子里又出不来，有什么不安全的？就算有事，我在房间里喊一声你们马上就能过来。就这么办吧，我累了，我要回去休息了。”公主不耐烦地说道。她很少有这么疾言厉色的时候，女仆不敢再反驳，依言照办了。

公主的房间在城堡最深处的塔楼上，塔楼之下便是悬崖，悬崖之下是幽沉深静的大海。很多时候，公主都在房间的阳台眺望远方，海面上有一群群海鸥飞舞嬉戏，广阔的天空任由它们翱翔。

房间没有点灯，从阳台看出去，今夜的月色很好，银色的月光凉凉地洒下，万籁俱寂，公主望着那轮明月有点出神。突然，她听见身后发出小小的“呲啦”一声，像是划着了火柴。她转头，看见两团火苗无声但迅速地迫近——那是那个利莫里亚少年眼底燃起的烈火。少年贴在她背后箍住了她，用一只滚烫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这只手上的火焰刚刚融化了笼子的铁锁，铁水滴下来把地板烧了一个小洞。

“别出声，不然我就拧断你的脖子。”少年低声威胁。被掐住了脖子的公主根本难以呼吸更遑论出声，她慌张地用双手抓住掐住自己的那只手，摇头表示自己会乖乖配合。看到她瞪大的眼睛盈满生理性泪水，少年的心里没来由地感到一丝烦躁，面前这个人类小女孩好像比他想象的还要脆弱，感觉他再用点力气真的能把她的脖子拧断。想到这里，他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力道，但依然把她牢牢地禁锢在双臂之间，准备着她如果食言出声便能马上将她制住。

“你别紧张……我是想放你走的。”少年没想到公主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公主看出了他眼中的难以置信，又小声解释道：“我不想让你再被关在笼子里……我不想看别人被关在笼子里。”因为我知道被关在笼子里是什么感觉。她自嘲地想。

听到这句话，少年缓缓放开了她，后退了两步，但只是盯着她不发一言，似乎在衡量她刚才那句话有多少真实的成分。公主没有再解释，她跑到床头蹲下，上半身几乎探进了床底，从里面拖出了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小箱子。公主把箱子放到少年面前，打开箱子给他看里面的东西，那是一捆银白色的绳索。“以前我收到过进贡的一匹鲛绡，没有做成衣服，而是悄悄拧成了绳子，它非常结实，展开披上还能防水。”公主低声说，“你拿着它，从阳台下去吧，到了塔楼底下，跑一小段路就到海边了。”

少年看她认真至极的神色不由得想笑，他认识这个东西，传说中由美人鱼织就的鲛绡不过是利莫里亚最常见的普通布料，更何况他根本就没有防水这样荒谬的需求。但那一闪而过的笑意倏忽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尊贵的公主为什么会用防水布料做成这样一捆长绳，还如此郑重地藏起来？难道她也一直想着从这里逃出去吗？

想到这里，少年的神情突然放松了很多，那是一种仿佛见到同类的感觉，他问出了他的问题：“为什么你会有这个东西？”公主沉默了半晌说道：“虽然我是公主，但我除了那些无用的珍宝，并不拥有什么……王族内部没有亲情，在一群男人之中，只有围绕着权力的明争暗斗，我只是一面写着王族名字的美丽旗帜，在他们需要的时候被挥舞，永远活在他们的安排之中……”说到这里，她的目光投向阳台外的天空，少年从她的侧脸读出了一丝悲哀。“我很羡慕那些海鸥，它们比我自由得多。”她转过头，无奈地笑笑，“我计划过很多次出逃，甚至做了这样的绳索，可是塔楼太高了，我还没有足够的臂力可以攀着绳索到底，我也不知道逃出去以后能去哪里……不过正好你可以用上，赶紧拿着它离开吧，趁我的女仆还没有发现。”

少年没有再问她口中的王室权力纷争，他接受了女孩的好意，拿起那捆绳子走到阳台，一边将绳子系在阳台的栏杆上一边打量着下面的环境，在心里默默规划合适的速降路线。一切准备就绪，少年跳上阳台，他感受到背后的目光，转过身向女孩道别：“我要走了……谢谢。”女孩扬起嘴角，那是她今晚第一个真正的笑容。“祝你顺利回家。”她说。少年顿了顿，一句未经思考的话脱口而出：“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他看见公主的眼睛被他的话点亮，却在听见门外巡夜女仆的脚步声之后又熄灭。跃下阳台之前，他看见她花瓣般的嘴唇开合：“你快走吧，再见。”

003

“该起床了，公主殿下。今天上午您得在市民广场露面参加慈善活动，咱们应该早点梳妆准备了。”女仆的声音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公主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今天是她的13岁生日，王室已经给她安排了一系列活动，借着她的生日做慈善巩固民望。她下床赤着脚走到阳台前，推开了阳台的门，今天是个好天气，微风带着一丝海水的味道吹动房间的窗帘，一群海鸥掠过，将几声欢叫留在身后。

海鸥啊……公主望着空中的那几个远去的小黑点，想起去年生日的那个夜晚，有个少年像自由的海鸥，从她的阳台跃下便消失不见，从此渺无音讯。第二天早上来叫公主起床的女仆看见房间里空空如也的笼子吓了一大跳，公主配合地做出惊讶的样子，告诉所有人自己对此一无所知，少年应该是在自己睡梦中偷偷打开笼子逃跑了。皇家卫队在塔楼下展开了一番搜寻，终究一无所获。公主拥有众多奇珍异宝，一个利莫里亚人的失踪实在不算什么，况且她也没有受伤，这件事就像一滴水掉进了大海里，没有泛起任何涟漪。

就在公主挥散了脑海中纷乱的思绪，准备回房间洗漱梳妆的时候，一只海鸥由远及近飞过来，落在了阳台上。公主惊喜地端详着它，这是她第一次离这自由的鸟儿这么近，近到她突然发现，海鸥的嘴里衔着一个白色的小海螺。“你刚刚去找吃的了？怎么叼着食物就飞来了，不怕被我抢走吗？”公主想摸它又担心把它吓跑，伸出的手没有靠太近，只是忍不住和它开玩笑。但她没想到的是，下一秒，海鸥凑近了一点，把那枚小海螺准确地放在了她的手里。“是给我的？”公主惊讶道。海鸥睁着小豆豆眼，歪头看着她，随后扑棱了几下翅膀飞走了。

公主拿起海螺仔细端详，海螺并不是活的，只是一个颜色素白的空螺壳，也没有什么独特的花纹，看来这并不是海鸥的食物，也不是海鸥的收藏品，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海螺罢了。公主拿着海螺回到房间，女仆走过来准备为她梳妆，她顺手把海螺放到了梳妆台上。“咦，我从没见过这种形状的海螺，”女仆边为公主梳头发边顺嘴问，“又是谁送您的礼物吗？”“是吗？”公主其实并没有见过多少海螺，并不能看出这个海螺形状的独特之处。“刚才有个小海鸥送给我的，可能它看我天天在阳台很无聊，送我解闷的吧。”公主随口说道。女仆没有相信海鸥送礼这种童话情节，以为公主只是在开玩笑，但她讨巧地接上了后半句话：“海螺确实可以解闷，听说把海螺放到耳边，就可以听到海的声音，不同的海螺听到的声音是不一样的。我们从小在海边玩，大家还会比赛谁收集的海螺多呢。”不过其实海螺里听到的声音其实和风声差不多……女仆咽下了最后一句话，她知道公主从出生到现在从没有去过海边，更别提在海边捡海螺了，所以她只是随口拣了一些有意思的故事逗公主开心罢了。

梳妆完毕，女仆退出房间为公主准备早餐，公主独自坐在房间里，想起女仆刚才说的话，便拿起海螺放到了耳边，这时，她听见了那个久违的声音——“生日快乐，你还记得我吗？”

004

阳台上的牵牛花含着清晨的露水绽放，蓝紫色的花瓣随着微风摇曳，柔美脆弱却充满生机。牵牛花又叫朝颜，顾名思义只在清晨盛开，太阳出来不久就会闭合枯萎。它一点儿也不贵，也没有什么人珍惜，看花的人如果早上没来，花就凋谢了，一棵花藤也只能活一年。这几年，公主爱上了这种花，她每年都亲手种下更多新的种子，现在藤蔓已经缠满了阳台。

尽管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见过面，但每年生日，她都会收到利莫里亚少年托海鸥送来的礼物。

14岁，长信。她总算知道了他的名字该怎么写，13岁听海螺里的话，以为他叫奇遇——虽然他出现在她的生命里确实是一场奇遇。信里他还提到几句利莫里亚的情况，他回去以后没多久利莫里亚就出事了，领地失守，族人流散。他开始辗转各地寻找拯救利莫里亚的办法，以及，复仇。

15岁，纯白贝壳。附着纸条说明：在贝壳上画上图案放进海里，海水会把你倾注在图案上的感情送到你思念的灵魂身边。她在上面画了清晨开放的第一朵朝颜，蓝紫的颜色很像他的眼睛和头发。海鸥带走了贝壳。

16岁，塞壬之歌的歌剧票。他为她留住了最佳的位置，希望有一天她可以在场见证他献上的盛大无匹的演出。

17岁，闪着月光的鲛绡裙子。比她曾用来拧成绳子的鲛绡轻薄华丽许多，几乎没有重量，非常适合游泳，不知道他是不是回到了利莫里亚故地？她穿着这条裙子跳进洗月湖不知道第几次逃跑，但被护卫发现依然以失败告终。

18岁生日前夕，公主得知国王有意为她招婿，已经在各国王子和国内的贵族中选定了好几个候选人，在生日舞会上让她和他们见面并挑选中意者。又是这样，看起来好像充分尊重了她的意见，其实只是让她在装了几块一模一样的面包的餐盘里选择其中一块，至于面包味道如何根本没有人关心。近几年公主总是找到机会就试图逃走，但每次都被护卫和女仆发现，王室表面上把她的此类行为称作青春期女孩任性的小打小闹，语重心长地对她进行几次告诫，又破例施恩扩大了她平时散步的范围，之后便不了了之，但公主在多次出行中发现，现在她身边的守卫已经比几年前翻了一番。

“公主，这是今晚舞会上要用的面具，请您挑一个吧。”18岁生日这天，公主比往常起得更早，女仆端着放着面具的托盘走进房间准备叫公主起床的时候，发现公主站在阳台上，正沉默地等待第一朵朝颜开放。“就选最左边那个吧。”公主头也不回地回答。女仆见她似乎心情不佳，依言把最左边的面具留在梳妆台上便默默离开了房间。

花开了，但是海鸥没来。那只海鸥没来。

公主一个人在阳台上待到了傍晚，直到女仆来催了四五次，实在不得不换上裙子梳妆去参加舞会了，这才任由人将她像一张画一样精心装裱起来。

005

王宫的宴会厅里衣香鬓影，觥筹交错。衣着华丽的男男女女戴着精致的假面，举着酒杯进行着无数真心假意的寒暄、勾引或共谋。公主戴着面具从旋转楼梯的高处走下，俯视这一片以她生日为幌子撑开来的名利场，烛火在水晶灯的切面中交错反射，闪耀着炫目但滑腻的光。随着她的出场，乐队奏起了柔和的圆舞曲，宣告蒙面舞会的正式开始。

一位身着丝绒燕尾服的青年走到公主面前，优雅地弯腰邀请她共舞，公主骄矜地将戴着手套的手放到他的手中，接受了这一邀请，两人在乐声中旋转到舞池中央。“这好像是那盘面包中的一块……是哪块呢？”公主心不在焉地想，她凭着王室教养的本能熟练地跳着舞步，看着面前青年面具下的嘴在说话，似乎像是在介绍自己，又像是在炫耀什么，但她一句也没听进去。一曲将要终了，对方还没结束他长篇大论的演讲，他见公主依然矜持地不发一言，似怒似惊地抽动起来的眉毛泄露了他面具下的表情。

乐队奏起下一首热烈的舞曲，烛光变幻，场上昏暗了起来。按照规则，在舞池中的舞者如果没有及时离场，则需要在舞池中踩着节奏交换舞伴。随着一个跃动的转音，公主一个旋转，还没来得及看清下一个舞伴的样子就落到了他怀中。

他的手虚虚握住了公主的腰肢，带着她轻盈但热烈地舞动起来，每次伴着音乐的转身或靠近，都带来一股清新的海风混着木质的香气。他带着她旋转着远离了舞池的中心，来到人群的边缘，这时借着一个后倾的动作，他将公主搂紧，公主也看清了悬在面前的那双熟悉的眼睛……它们依然燃烧着她梦里的火焰。

“好久不见。”他看着女孩惊讶得瞪大了双眼的表情勾起一个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候道：“生日快乐。对不起，今年的生日礼物来晚了，希望你不要生气。”

面前的青年早已不是笼子里的瘦小男孩，他比她高出一个头，有力的手臂正将她搂在怀中。尽管两个人都戴着面具，但她也看见了他眼底同样的欢愉，身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失去了形影，宇宙之间除了心跳一片寂静。女孩感觉自己好像被他的声音，他的气味，他的火焰包围，他们在对视中一起旋转着，仿佛灵魂也将就此一起燃烧殆尽。

忘了之后又逢场作戏和哪块面包跳了舞，也忘了舞会是如何结束的，公主借口疲惫，屏退了女仆，一个人加快步伐回到了塔楼上的房间。房间昏暗而安静，公主有些失望，他们刚才并没有约好之后见面的地点，她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只是一厢情愿，又或一切都只是一场严重的幻觉。她走向放火柴的小柜子，准备点上房间的灯，但随着一个轻轻的响指，灯盏里的烛火跳跃起来，照亮了倚坐在飘窗上的人。

“祁煜……？”她试探地叫了他的名字。是因为她总是虔诚地祈祷吗？终于这两个音节能够脱离梦境的呓语在她真实的唇齿之间滚动。“你怎么上来的…没有被人发现吧？”她有点放心不下，还是问道。“从我走的地方来的。”祁煜笑笑，下巴向阳台的方向抬了一下。

他从飘窗上轻巧地跳下来，但长腿还是勾到了飘窗的珠帘，发出轻微的叮当碰撞声。“你阳台上的花藤很茂盛，它开的花是你给我画的那种吗？唔……你的珠帘有点太长了，刚才就把我勾住了。”他的语气很快活，还带着一点微微的抱怨，似乎这不是时隔了整整六年的重逢，而是每天都来她的房间等她一起去海边散步那样的自然和闲适。看着祁煜如此自然，女孩反而恼怒起来，她快走几步站到了祁煜面前，仰头盯着他，还是准备对他让她空等半天的迟到行为进行指责，但看着那薄红迅速染上了祁煜的面颊和耳朵，令人陌生又熟悉的强烈吸引卷土重来，终究还是祁煜先开了口：“对不起。我今天……我来晚了好久。”女孩摇摇头，她其实明白祁煜那些身不由己的漂泊、孤独、责任和仇恨。“你能来见我，真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你现在自由了吗？”她问出了那个最重要的问题。“是的，所以我来带你一起走，你也应该拥有你的自由。”祁煜如是答道，牵起女孩的手走向阳台。

银光洗练，夜风清冽，今夜的月色，与六年前一样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