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与深空夏以昼】溺于氧气

我似乎忘了此前的每一寸时光,每一处细节,都有夏以昼的身影。
我好像没有我想的那么坚强。

葬礼办得简单,来的人只有黎深以及研究所和航天署的代表。

奶奶的老朋友只剩下了方院长,老人家此时在雪融镇做研究,发消息过来宽慰,还叮嘱黎深要好好照顾你。在他们这个年纪,死亡是随时可预见的未来,他并不感到惊讶,但这场爆炸还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夏以昼的朋友大多在航天署,并没有那么多方便来一趟。

送走前来吊唁的人,你和黎深沉默着走出墓园。他提出要送你回去,你摆摆手拒绝了,“我想自己去个地方。”

他没有阻拦你,“我的手机一直开机。”

你目送着他开车离开。

几分钟后,捧着菊花的人在墓园前聚了起来。这个时候去世的人并不算少,气温骤变的秋天总是这样。你向着人群合掌一拜,顺着参加不知何人葬礼的人流再次进入墓园。

你先去了奶奶的墓前。

“奶奶你放心,我现在工作稳定下来了,生活也没有问题。陶桃,就是我之前和你说的同事,我们相互照应着挺好的。楠队也很照顾我。总之一切都好。”

接着去了夏以昼的墓前。

你没有说话,只是盯着碑上的刻字。这个季节的风有些刮人,在墓前站久了,你的脸有些红。思考了一会儿,你蹲下来收拾墓前的残花。干瘪的花被吹得有些狼狈,你把它们拢在一起,看着不至于太杂乱。

“哥,我走了。”

“你要记得照顾奶奶。”

你提前两站下了地铁,久违地去了一趟初中。到的时候正好赶上放学,你很自然地陷入过往的回忆里。

夏以昼很热衷于送你上学,是的,热衷。他会以注意安全为由,多送你两条街,然后再跑回隔了两个街道口的高中上课。因为这个他没少被人说,他只是回应着,“那是我妹。”

冠冕堂皇,谁家哥哥这样对妹妹。

“喂,小姑娘来接小孩啊?”门卫大爷冲你喊了一声,“这个点估计是留堂了,你问问老师。”

你这才如梦初醒,看来是站得有些久了。往常来说你应该会解释一下然后折返回家。

“诶诶好,我看看哈。”你装模作样地翻动着手机,“还真是留堂了,老师让我去接。大爷您看能放我进去吗?”

你打开工作群的界面,在大爷面前晃了一下,大爷也没认真看,招招手算是回答了。

“谢谢啊!”你忙不迭地穿过校门,几乎是用跑的。

在学校落锁前,你的秘密基地都能进去,你想去找点东西。

第一教学楼,三层,楼梯口左转到尽头,那个半废弃的音乐教室。很好,锁还烂着,用点巧劲一掰就能下来。

推门进去,大飘窗被窗帘拉得密不透风,教室里原先摆着的钢琴位置现在空空如也,大抵是被挪到了别的地方。

你要找的东西在教室西北角,那里的书架摆着一排破旧泛黄的音乐教材。一摞教材被你搬了下来,灰尘迎面拍在脸上,不过那不重要。

“夏以昼”

长着霉斑的墙上还留着刻字,边上还有几个刀痕,但拼不成字。

上初中的时候你对感情已经不算迟钝了,对夏以昼没办法像从前那样洒脱。每到放学你心里就乱得很,总要来这赖一会儿,字就是那时候刻的。

夏以昼。你不知道这三个字后面要接什么。我讨厌你?我喜欢你?我为什么会这样?这是不正常的吗?你没有答案,也不知道告诉谁,只能拿着刻刀在墙上瞎戳。书架上积了石灰粉就吹掉,继续戳。

夏以昼只在你第一次晚出校门时候问过你原由。

“找同桌问了几题,老师讲得没听明白。”

“什么题?给我看看。”

“没事,现在弄明白了。我也不可能一直赖着你。”

回答的时候你一直在往前冲,严严实实地挡住夏以昼前进的路。你根本不敢回头去看夏以昼,你怕在他面前暴露,但实际上也没什么区别。

他之后就像原来一样在校门口等你,只不过换到了更前的位置。那个时候他已经很高了,在校门口有些扎眼,千奇百怪的传言很合时宜地出现了。

“你哥他天天在那站着,等谁啊?”后桌用笔戳了戳你的后背。

你的后桌和你是一个小学升上来的,你和夏以昼的关系在他眼里透明得见底——关系很好的兄妹。

“有人说你哥谈了个初中的女朋友,还有人说你哥是来打架的。你给我透个底,哪个是真的?”

“没有。都不是。”你淡淡的回应。

他安静了半晌。

“没下文了?”他又戳了你一下,“我的姑奶奶啊,你就不好奇咱夏哥对象是谁?你不想知道你嫂子是谁?”

“你屁话好多,闭嘴。”你接过前头传来的练习册,抽走自己的就向后传,也不在意后桌是否能接住。

“我去,姑奶奶您看着点!”之后便没声了,大概是去追课本了。

“你以后别在门口等我了。太扎眼了。”你走在夏以昼的左前方,梗着脖子不去看夏以昼。

“怎么,长大了,开始害羞了?”他的声音一如往常般爽朗。他似乎根本没当回事。

“你真的是来找女朋友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没大没小的,连哥都不叫了。”夏以昼没有给答案,对着你的脑袋呼噜一阵揉。熟悉的动作反而让你放松下来,你抬头望着他,“那你每天往那一杵跟个望夫石似的,等谁呢?”

“那当然是”他在你的鼻子上轻轻刮了一下,“等指挥官下达下一个指令。”他的笑容依旧灿烂,甚至改变了那个闷热的秋天。

你没有回应,准确来说是不知道怎么回,夏以昼也没有接着追问。你们就这样往家走。

放学的街道从来不会安静,学生从学校被放出来的那一刻就像重新活过来了一样,已经讲过不止一次的八卦被翻了出来讲了又讲,不知疲倦。

这个谁谁谁和那个谁谁谁打架了,又或者这个谁谁和老师举报了那个谁,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你张着嘴,想说些类似的话打破你们间该死的安静,但喉头就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说话只会让你想干呕。

你几乎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回家的,只记得每次偏过头都能对上夏以昼的视线。每一次对视他都在笑,他好像有无限的耐心,等待着你放下心中的包袱,向他倾述。

你在小区门口停下脚步,用你当时能给出的全部勇气直视夏以昼的眼睛。

“哥”,你含糊地喊了一句,“我只是最近……有些烦躁。我遇到了一个不太好解决的问题,我大概需要一些时间去调整。”
“抱歉。”

他没有马上回应。你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着。

“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夏以昼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搂着你的肩膀向前走,“回家吃饭了。”

“想不明白的事就慢慢想,想找个人聊聊天就找哥。哥一直都在。”

“嗯。”

“哥最好了!”

哪怕是现在,你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那天之后你就不再纠结你和夏以昼之间的问题了。答案是在那之后的很多年后才落地的,但远在那个答案拥有雏形之前,你都没再焦虑过。

是啊,那也是个秋天。

 

落锁时溜出校园不需要任何技术含量,门卫大爷比任何人都想下班。两站地铁的路并不远,你今天想走走。六点半,走回去也才七点。

你选了人群喧嚣的那条路。服装店的橱窗上了新的衣服,作为装饰的娃娃从竹篮里弹出脑袋,塑料的眼睛看着有些恐怖谷。有些店换了独特的立体装修,精心设计过的灯光打得恰到好处,确实让人很有购买欲。

市区并没有即将秋转冬的凋敝。路灯泛着模糊暧昧的光,似乎到了起毛边的年头。城市总是有这样的好处,悲喜欢痛都能够顺着周围的气氛囫囵吞下,一切都可以很淡,帮助这座城市的人顺利走进下一天。

“小姐要来我们店里尝尝吗?换季时间,全场八折,更有新品尝鲜!要来体验一下吗?”

你才回过神来自己还没吃晚饭,笑着摆摆手拒绝,正常的饭你现在也吃不下,凑合吃点小吃或许更合适。

顺着这条街一直往前走有家小吃店,那家的章鱼小丸子还不错,你和夏以昼双重认证的。想到这心底似乎有欢欣的鼓点冒了出来,并且越来越快,快要盖不住了。你加快了脚程,等到了却发现店面已经彻底改头换面了。

去年还是前年?总之是夏以昼回来的时候。当时街上还不是这样的,那个卖章鱼小丸子的店还在那,边上还有家奶茶店。现在那儿已经在卖鸡蛋糕了,边上卖的还是奶茶,但是是另一家。

“阿姨,给我拿半斤鸡蛋糕!”

你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场意外。鸡蛋糕很噎人,你在隔壁点了杯奶茶。并不健康的饮食,但现在没人会管你。

“怎么,晚饭不合胃口?要来加餐?”夏以昼端着刚出炉的章鱼小丸子站在人群外围,目光始终锁定在拎着奶茶预备突破重围的你身上。

“没有,哥做的饭什么时候都好吃。只是奶茶和甜点有另一个家。”你笑得有些傻,和夏以昼在一起的时候总是会控制不住地幼稚起来,算是老毛病了。

秋天吃点热食是一种享受。你把奶茶单挂在左手,有些迫不及待地抓起签子往嘴里送了一颗小丸子。木鱼花不是大街上常吃的干瘪味道,多嚼一会甚至能品出些鲜味,海苔碎撒的恰到好处,并没有为了凸显实惠而走量大管饱的路线,沙拉酱的比例也挑不出毛病。外壳做到了真正的皮酥内嫩,里面也和宣传上说的一样有一大块嚼劲十足的章鱼块。

“哥你也来一个,真的超好吃!不骗你!”你拿签子戳了一颗就往夏以昼嘴边送,他很自然地咬了一口。仔细品尝之后给出了“确实不错”的评价。

“明年我们还来吃,哥你可别忘了!”

“好,只要你明年别见异思迁就行。”

“我还是很专一的!我现在,对章鱼小丸子一心一意!”

“你到时候可不能失约!”

你在他边上小幅度地晃动着向前走,专心致志又得意洋洋。成年后很少有机会能享受这种程度的放松了,夏以昼是个例外,只要有他,你可以一直这样。夏以昼乐于卷入你的欢喜。

夏以昼在你的记忆里从来不是耀眼到难以接近的太阳,他是收敛过的天光,夏日明媚,冬日和暖。

“嘭!”

明明还没到放烟花的时候,但已经有人憋不住劲了。

“好漂亮的烟花。”

“嗯。”

你抬手指向烟花的方向,偏头去寻夏以昼。他的目光并没有顺着你的指尖。碎星一样的烟火降落在眼眸,带着笑意更明亮地闪耀。

繁灯节似乎真的提前了。

 

路上兜兜转转,到家已经八点了,你并没有意想中的困。简单洗漱后你平静地上床躺着,等待困意来袭。

两点,你失眠了,划开手机后你意识到这点。世界总是很突然,你决定起床喝口水。你靠着餐桌,半杯水晃荡晃荡,绕着玻璃内壁上下起伏。抬眼,正好能看到你和夏以昼还有奶奶的合照,那是去年繁灯节拍的。其实每次笑得都和往年差不多,但每年都会拍。

你又想起刚搬出来住的时候。从租房到搬家,夏以昼都一一把过关。其实他也不懂,但是还是跟着你东奔西跑。他嘴上总说这是哥哥的责任,但你总觉得那是不一样的。

“哥,你是不是太惯着我了?”

“不然呢?让别人来惯着?”

“你对我都这样了,难以想象你以后会怎么对嫂子。”

“瞎操什么心。不如说说你,有喜欢的人没?”

“啧啧啧,避重就轻,转移话题!夏以昼,还不快如实招来,有没有对象?”

“没大没小的。”

电梯里只有你们两个,你抱着小箱子,他抱着大箱子,没有眼神交流,就这样一问一答。你试探得小心又大胆,但心脏一直畏缩着,漫着拧巴的释然。

不行,还是得喝点。

你用着远超所需的劲拉开冰箱,威士忌、金酒、伏特加,乌龙茶、柠檬茶、苏打水,冰箱里有的东西都被你拿出来摊在桌上。

基底、饮料,摇晃,喝。你按照预定的程序重复着这一套流程。酒精下肚,一开始是能品出味的,后来只是麻木的机械工程。

酒劲上头,你终于能哭出来了。葬礼的时候你没哭,在音乐教室你没哭,记忆里的店被挖空你没哭,你丧失的机能终于回来了。
不是崩溃的大哭,而是很细微的变调。你一会哭一会笑,嘴里说着成千上万句没有逻辑、毫无意义的话。

你哭得太多了,想呕吐,你跑到厕所里做呕吐状,想从胃里抠出东西来。没有东西,只有唾液在嘴角垂成一条长线。

鸡蛋糕只吃了一口,没胃口,剩下的还搁在玄关,奶茶抿了一口,太甜了,也在玄关。

你又回到餐厅,伏在桌上颤抖着啜泣。冰箱里的烈酒其实是留着壮胆的,你在等着某一天自己憋不住了,再也不愿意活在这种让人心烦意乱地折磨里的时候去找夏以昼发酒疯。

哭累了,你抬眼环视公寓黑暗的轮廓,只有几片曙光从窗帘缝隙漏了进来。黎明在用古老的方法重塑这个世界。

你短暂地酗酒,呕吐,听着心跳鼓动的声音。你其实并不相信这种办法能解开心里的死结。

但是哥,我有些想你了。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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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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