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的顶灯好像坏了。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开关打出节奏,却没有一丝得到回应的迹象。
不顺心的事接踵而来的感觉并不太好。
刚才所谓的杀青宴实则算是一场彼此心知肚明的践别夜宵,不过只是录播节目暂时结束了而已,为什么要搞得有种尘埃落定壮士断腕的残忍?但他大概是明白的——装满碳酸饮料的玻璃杯被拿起碰撞放下、拿起碰撞放下,席间大家不时大笑着重复那句“干完这一票,风风火火回北京”,如今竟然是真的到了要返程的时候。
从灯光明晃晃的餐厅回来后,眼睛还不能突然适应一片黑暗的环境,苏新皓懒得张嘴叹息,一只手虚虚贴着墙壁,一路摸黑才磕磕绊绊找到了书桌上的立式台灯开关。按下去的时候他倒进皮面柔软的椅子里,随即被吓得几乎是跳了起来。
大概人在真的被吓到的时候不会有太剧烈的反应,苏新皓差点脱口而出的一句脏话就这样梗在喉间。好在今天拍摄已经结束,墙角的摄像头全都被关掉了。
“…你这是干嘛?”他的心跳是没能平缓下来,似乎觉得此举实在不可理喻,一手夸张地顺着胸口上下拍抚。“——不是,你怎么在这?”
开着窗的床边坐着一个人,但并不是和他一样拿到了银钥匙的室友,原本的roommate摇身一变成了那个old friend 22x。
朱志鑫就坐在单人床边,眼周那些亮晶晶的碎片已经不见了,也可能是灯光实在太暗,只有淡淡一层红色的晕影似有若无地挂在眼下,比舞台上显得憔悴了一点。直到他看见朱志鑫身上的圆领T恤,才反应过来他应该是已经洗完澡卸了妆发。
原来刚才的席间是没有朱志鑫的。他想起来。
当一个人过分沉溺在某种情绪里,令别人觉察时就会被冠以「emo」这种轻飘飘的、且早已过时了的网络用语。伙伴搂着他的肩膀摇晃,被逗得露出笑容是他的努力回应。苏新皓在很多人的起哄声中回想,又不是第一次失去金钥匙,这次实在算不得什么,况且他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
只不过为什么大家看上去都挺高兴的,偏只有自己还莫名留在那种淡淡的情绪里面。
他得出结论:一定还有其他原因。一定还有其他原因。
当真正的原因坐在自己面前的时候,苏新皓未曾察觉,却预见般地感到紧张。
“…Simons跟我说的,今天晚上换个房间。”朱志鑫把脸扭到一边,看不出表情有什么特别的意思,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才重新看向苏新皓。“灯坏了。”
张峻豪有什么必须要去其他房间住的理由吗?苏新皓的第一反应是大概他们还有精力去玩uno或者手机上的moba游戏。好吧,但是为什么偏要和朱志鑫换?想到这里他有点懒得继续推理下去了——
“哦哦 好的,不过这么晚了,找他们来修也挺麻烦的,要不将就一下算了?浴室的灯应该是好的。”
他说话的时候习惯比划着。
朱志鑫只是重重垂了垂头,好像已经睡着而不是对此提议表示赞成。柔软的头发甩动着遮住他的眼睛,这动作有点幼稚也有点搞笑。“我已经洗过了。”
他起身又陷进柔软的白色床单里,摸出手机,没有再理会苏新皓的意思。
自讨没趣的感觉来得突然,但可能是太疲惫的缘故,苏新皓不以为意地慢悠悠转身。背对着朱志鑫把脱掉的外套顺手扔在床尾,向浴室走去。
苏新皓出来时朱志鑫正在用手机往电视上投一部电影,眼睛瞥到他擦着头发走出浴室,才刚刚好点下播放按钮。
这是哪国的片?
韩国。
又是惊悚的片子。苏新皓其实不太能理解那些对惊悚恐怖题材有着狂热爱好、或者是把它当成一种惯常的消遣方式的人。
小时候他太害怕这种东西,和公司其他小孩呆在一起看的时有一群人陪着,也可以用裹成一团的被子或尖叫时无差别的拥抱去充当掩体。最要紧的可能是有朱志鑫一直恶劣又关切地对他进行着所谓的保护,而如今房间晦暗空空荡荡,两个人一问一答后又只剩下电视音箱传来的声音。
他张张嘴,刚想说我要先睡了,朱志鑫就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冲着他拍了拍自己身侧的一片空位,示意他一起来看。
这是什么意思?
他似乎笑了一下,但是苏新皓不能确定。说到底还是怪灯光太暗,他想不到朱志鑫在这种时候突然对他露出笑容的理由。
把话吞下去何其容易,但如今躺在一起看恐怖片又是无边的煎熬。苏新皓现在不会像小时候一样尖叫躲开,为了对抗jumpscare他把背挺得很直,******几乎是已经碰到了床头立板,朱志鑫在这种时候才会矮他一头。
但他好累,其实还有点不情愿。理想中的放松方式是躺在床上玩会手机就一觉睡到大天亮,不过他不懂该怎么在这时拒绝朱志鑫递来的恐怖电影,或者已经错失了良机。于是在那些关于宗教或鬼神之类的话题中,被吓到的时候他就悄悄在被子下面攥紧睡裤的布料,同时和对方保持着良好的距离感。
浴室感应灯自动熄灭的时候,他听到朱志鑫问:“你现在还好吗?”
“哈?嗨,当然了,又没多大事。”
“…但你哭了。”
好吧,这要怎么说?舞台上的东西大多是过场,要走的流程也好,要进行的互动也罢。老实说除了那把银钥匙,今天唯一超出他意料范围的是那滴眼泪。而如果两个原本亲密无间的人时隔许久的单独对话会发生在这种场合,那又该当何解?要继续炮制场面话还是说点什么想说的?朱志鑫是在担心吗?Simons说的换房间是真实的吗?但突然这样他感觉很不习惯。
他有些无措地盯着朱志鑫思考,朱志鑫也微微侧脸抬眼看他,背景画面里是电视机中沾满血污的人脸猛然扑向镜头,好在他没看见。短暂的黑屏后,朱志鑫按下了电源键,室内又陷入长久的寂静。
谁先开始的?这个问题可能需要分类讨论,是指又一次掉眼泪还是指和最好的朋友接吻?被拽着胳膊拉下来时他的眼泪滴落在进床单,而发梢淌下的水甩在了朱志鑫的脸上。总之不论如何,这件事发生得太过突然。
他被迫两腿分开趴伏在朱志鑫身上,一只手还撑在了朱志鑫肩膀上,因为重心不稳急切地想要抬起上半身,却被一手按着单薄的脊背生生压了下去。如果想法能具像化为头顶的气泡框,苏新皓脑袋上方应该是一个简单的问号。像这样。
?
另一只手捏着他的下巴,朱志鑫的动作突然好凶,像感到愤怒或是懊恼,这样的人有这这种情绪根本不奇怪,但苏新皓不知情的是,有人忘记本来想做的事只是给对方擦干眼泪。
湿润的脸紧紧贴着脸,于是两双眼睛下方生出破碎的透明湖泊,潮湿的头发像多年以前的舞台上一样砸在一起,嘴唇相撞的时候牙齿也碰出声响,很轻易便在嘴唇内侧硌出细小的伤口,牙膏残留的薄荷味很讨厌,很久之后才蔓延开来的铁锈味也很讨厌。像从前一样,过了几天都要演化成口腔溃疡的酸楚疼痛,只是现在应该没人会开他们的玩笑,说玩得好的两个人连溃疡都要传染。
他的话被堵在嘴里说不出口,朱志鑫闭眼掐着下颌吻他,用牙齿咬扯他的下嘴唇。你在干什么?你要干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这些问题问出来到底有什么用,显得自己的钝感力已经超然到对此时的情形仍然一无所知的地步。苏新皓前所未有地在那一瞬间感到绝望,眼泪落在朱志鑫的眉梢,然后他也闭上了眼睛。
都怪你。都怪你。你到底为什么会流泪?
是因为接吻的时候没办法好好呼吸吗?终于得以短暂分开的间隙里苏新皓的手紧紧抓着朱志鑫的肩膀,那块布料皱巴巴的程度应该堪比刚才看恐怖片时自己的睡裤。他跪坐在朱志鑫的胯间,上半身瘫软一样再不愿借力,头向一侧歪过去,就倒在对方颈窝旁的枕头里喘息起伏。也是这时候苏新皓才有点清醒地意识到他们都硬了,且是和好朋友所谓擦枪走火的缘故。
朱志鑫侧着头咬在他的颈侧和耳尖,苏新皓觉得头皮发麻的时候有一只手勾住了他的睡裤裤带。不知是不是错觉,小腹与手背相贴的时候,他感到探进睡裤内的那两根指尖微微颤抖。
朱志鑫。朱志鑫。等一下。停。
他还是表现出了暂停的意图的。喊着朱志鑫的名字从他身上坐了起来,脖子好痛,小腿很酸。从朱志鑫的角度看,立式台灯的光像给苏新皓蒙了一圈金黄的淡色轮廓,发丝偶尔变得模糊透明,只有眼下鼻尖嘴巴耳朵都红透,像被人恶意地用力掐过。朱志鑫不太想听他说话,手指却轻轻离开苏新皓被扯开的裤腰,好像想假装从没进行过这样的举动。一边焦躁到要发狂,一边又害怕他说出来什么残酷的尴尬的糟糕的言论,用以终止这场慰藉或施暴。
苏新皓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他就回答,想说你不要哭。
真正的纠缠和痛苦会因为一滴眼泪就消弭吗?或是一些不可说的良心和情感在作祟?作弊的方式很多,但 你流泪的时候, 我宁愿我们之间从未有过如此多的恨。
不要哭,不要哭。你到底为什么会流泪?
苏新皓沉默地抓住了朱志鑫的手。他现在全身都皱巴巴,再没有人能注意到被揉皱的睡裤一角。
表盘的概念被引用得令人生厌,五点钟的时候,朱志鑫按掉枕头下发出轻微震动的电子闹铃。面前苏新皓的后脑勺发尖似乎仍带潮意,上次距离这么近是什么时候?两个人好久未曾挤在一张单人床上,不过这次的理由不外乎是另一张床褥有些凌乱皱巴。
朱志鑫捡起那件掉在地上的薄荷绿色校服外套。
晦暗微弱的灯光里,他看到被地板上沾湿的衣摆。布料上一大块深色的痕迹,被吸进棉线与棉线之间的水渍,缘于苏新皓从浴室走出来时******的脚踝。
倒也来不及细细端详,只是在此时有啪嗒一声,什么东西从那件外套的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了地板瓷砖上。而朱志鑫的目光始终没有向地面看,只是第一时间紧张地将视线甩向了被窝里的人。
苏新皓睡得很熟,被子柔软地紧紧包裹在周身,而背后是一片松软的塌陷,仿佛在不久前也有被人躺过的痕迹。
朱志鑫将外套随手搭在了椅背上,像他昨晚的造访和此刻的离去一样不负责任地、莫名其妙地、行为暧昧地。
湿润发皱的布料假若紧紧团在一起,直到天亮也不会干。
苏新皓一觉睡到上午九点半,最后还是被敲门声叫醒,睁眼后发现昨晚打开的台灯一夜未关。
在赤着脚去拿牙刷的路上感受到一阵刺痛,脚心被什么东西硌得生疼,他扶着床尾低头去看,地上一把熟悉的金色劣质钥匙,还牵着一根深色的皮绳。
他的那把银钥匙去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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