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莎乐美》要排成话剧。
郑云龙听到这个消息时其实已经晚了七十五个小时,当这个消息传入他耳朵的时候,他正在和阿云嘎排练一个商业演出的一些细节,两人正在考虑一个和声要怎么唱,而李恒拿起手机突然地就问了阿云嘎一句:
“你要不要去试试约翰?”
约翰,什么约翰?
他从和声中惊醒,没有去看阿云嘎而是望向李恒:“你们在说什么?”
李恒看大龄儿童的眼神早就已经免疫,更令人在意的反而是她所说的话,莎乐美知道吧?那个要排成话剧,中文版,但是是外国导演,现在在面角色,主要是几个主演不好定。
哪几个?
当然是希律王、施洗约翰还有莎乐美啦。
他垂下眼睛,眼睫在室内顶光下打出一片纤细的阴影,像是孔雀的尾羽。他想起第一次看到莎乐美的场景——在北舞的图书馆,一个阴翳有雨的下午,鼻尖还萦绕着水腥味,他碰巧翻开一本鲜红的书,接着疯狂美丽的莎乐美将他拖进了她绝望而又病态的爱情。
莎乐美啊,为了爱而砍去爱人头颅的莎乐美啊。
他还记得那副插画的名字——莎乐美捧着施洗约翰的头颅,将要献上她真挚热切的死亡之吻——The climax,《******》。
在那样一个暗沉无光宛如黑夜的下午,他看着那两个小小的字,像是迎来了一次真正的******那样颤动。浑身上下的毛孔都张开了,雨水仿佛透过了玻璃透过了砖缝渗进了他的身体,让他如同被羊水包裹的胎儿,整个人都裹挟在一片无法言说的湿润里。
年少的他无法形容莎乐美的剧本带给他的冲击,而时隔多年,越过重重帷幕,现下,他又回想起当年的悸动,后知后觉地发现,如果非要给那样的感受找出一个形容词或是名词,那么、那感觉就像是分娩,一个新的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有这样疯狂蛮横的爱情。
就像是在他的脑子里敲开了一条裂缝,塞进了一颗罂粟种子。
“大龙?”
阿云嘎呼唤他,他回过神来,抬眼望向男人:“怎么?”
“你要去试试吗?”阿云嘎问,“施洗约翰?”
试试吗?试试吧。
他点点头又继续和阿云嘎排练起来,像是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
“你可别忘了啊。”阿云嘎叮嘱他,很是上心。
他含糊地嗯嗯,知道啦知道啦。面上仍旧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让人不放心。阿云嘎皱眉看着他,他只是低头看着乐谱,但是他听见罂粟种子发芽而出的声音,窸窸窣窣地生长,甚至要盖过阿云嘎的歌声。
等到排练结束,郑云龙总算看到了手机里的面试邀请,而和面试邀请一起发过来的还有莎乐美的剧本。
改编成话剧的剧本和他所读过的没有什么两样:希律王的继女莎乐美在国王的晚宴上对监狱里的先知施洗约翰一见钟情。美丽的莎乐美痴迷于约翰的美貌,提出想要吻一吻约翰的嘴唇,而先知以莎乐美之母希罗底通奸希律王的罪名狠狠拒绝并痛斥了莎乐美。于是疯狂绝望的莎乐美便向觊觎她的希律王献舞以换取约翰的头颅。在故事的结局,希律王无奈砍去了约翰的头颅,莎乐美捧着约翰的头颅终于献上了她的吻,但是她的疯魔吓坏了希律王,以致于她最后死在了士兵的盾牌之下。
一个纯粹的疯狂的凄美的病态的爱情悲剧。
郑云龙没法不喜欢这个故事,也没法不喜欢莎乐美。她太极端,极端的美丽、极端的愤怒、极端的疯狂。她是******,是所有一切纯粹的欲望,是一个贞洁的******、一个可恶的处女。
光是想到那浓烈如死亡阴影的爱意,郑云龙都要浑身发抖。
不知为何,他竟能无限地与莎乐美共情,仿佛她的喜怒哀乐他都了然于胸,这个犹太的公主仿佛经由那些文字附在了他身上似的。
这是为何呢?
他躺在出租屋的小床上,看着窗外并不明朗的月光,心想,今晚月亮的样子真是奇怪啊*。
2.
没过几天他就去面试了,去之前他给阿云嘎打电话,内蒙男人那边大概是在参加什么活动,背景音模糊不清,混杂在一起像是他们去沙漠时听见的那种风声。
“龙哥先给你去探探路。”他说。
男人的笑声里带着纵容,说,好啊,龙哥加油。
面试时间是下午两点,地方离他的住处不远。夏季炎热,一点多出门要人性命,但他还是穿着一件T恤一件衬衫戴着副墨镜在街上走。工作日,路上行人不算多,空气汗蒸似的闷人,偶尔有那么一两个认出他的人来也碍于闷热的天气而放弃打招呼的念头。虽然也就十分钟的路程,但他走到目的地的时候还是出了一身的汗,所以这就是为什么他不那么喜欢夏天,他总是会变得湿漉漉的。
他朝着房间走去,眼睛扫过一个又一个的门牌号,有一滴汗从他的鬓角滑过脖子胸膛然后一直流向小腹——他感到一阵紧张。
敲开门,走进去,散落在屋里的五个人一下把注意力转到他身上,他一下子立直了身子,像是被突击检查的士兵。有更多被打湿的发丝黏在他脸上,他很久没这么窘迫了。
“请进请进。”一个戴着眼镜看起来斯斯文文的人朝他招呼道,同时其余人也移动起来。
他点点头,走上前去同他们握手。然后他就看到了坐在角落椅子的那个男人——一个四五十岁的外国老头,皮肤黝黑,两鬓斑白,头发比乌鸦窝还要乱,一圈同样混乱的胡子,深凹下去的颧骨,鹰钩似的鼻子,一双秃鹫似的眼睛。而那双眼睛此时正盯着手里的纸杯,仿佛里面囚禁着什么东西。
郑云龙反应过来,那就是导演了。
那个戴眼镜的男人走到老头身边去俯首说了几句什么,于是那老头便站起身来,露出称得上慈祥友善的笑容,走到他身边来,用不甚流利的中文和他问好。
问好之后便是正式的面试。
一个郑云龙此前从未见过的头发漆黑皮肤苍白的女人作为莎乐美和他搭戏。
“他好憔悴啊!*”莎乐美说,“他好像一个瘦削的象牙雕的像。他好像一个银像。我深信他和月亮一样的纯洁。他好像一道月光,又好像一支银箭。他的肉体一定和象牙的一样冷。*”
“望着我的这个女人是谁?*”他望过去,他看见一片无穷的沙漠、一地凄冷的月光、一个美丽的女人,“我不要她望着我。她为什么要把她那光灿灿的眼睑底下那一双金色的眼睛望着我。*”
他回过头去:“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不要知道她是谁。叫她走开去。我不愿和她说话。*”
他走了几步,却鬼使神差地停下,回过头,月光惨白如同死人的皮肤,莎乐美嘴唇鲜红如同血液。
他回望莎乐美,往前一步,挥手:“走开!巴比伦的女儿啊!*”
莎乐美的表情痴迷沉醉,她已落入爱欲的网:“再说一遍,约翰。你的声音使我沉醉啊!*”
不知为何,他感到一阵心碎。
挥手、大喊!
“走开!巴比伦的女儿啊!*”
“我不愿意望你!我不望你了,你被诅咒了,莎乐美。你被诅咒了!*”
他发出最后一句呐喊,转过身,闭上眼睛,隔绝掉一切目光。房间里响起零碎的掌声,他深呼吸了几次,转回来,睁开眼,露出一个虚弱的微笑,试图忽略掉那奇怪的从身体深处涌现出的敲碎他心脏的疼痛。
他怎么能这么心碎呢?
明明他才该是冷酷无情的那一个。
导演开始和身边的人小声讨论起来,而和他搭戏女人走过来和他握了下手,说:“很精彩。”
“但是,”女人话锋一转,他浑身一颤,女人说,“你不该回头的。我会误以为你爱我……你认为约翰爱莎乐美吗?”
他一下被问懵了,脑子闪过一个念头,脱口而出道:“我不知道。但如果我是约翰,也许我会害怕爱上莎乐美。”
“为什么?”
“莎乐美太美也太纯粹了……也许……”他张了张嘴,“也许,她会颠覆他的信仰。”
“他们会一起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里去。”
女人没有说话,只是咧开嘴露出一个笑容,牙齿和她的皮肤一样苍白。
3.
他没有得到施洗约翰的角色。
导演告诉他回去等消息,但过了一周后他什么消息都没得到,反倒是在他三天后面试的阿云嘎得到了约翰的角色。阿云嘎得到通知的那天给他打了个电话,语气听起来并没有那么开心,反倒是小心翼翼颠三倒四地说着别的什么。
郑云龙听着他谨慎的语气,想象着阿云嘎版的施洗约翰,打心底地承认阿云嘎的确比他更适合那个角色,心底也没有什么不乐意。他长叹一口气:“哎,我没事儿呐。”
内蒙男人也很重地叹口气,呢喃他的名字,大龙、大龙我……
你什么你呀,郑云龙呛他,定下你了就好好演呗,想那么多做什么?
郑云龙没听清阿云嘎的回答,因为有一个电话打了进来。他看了一眼,发现是那个和他搭戏的女人,他也是后面才知道她居然是这部剧的出品人。
“嘎子,你先等等,有个电话打进来了,是出品人。”他说,“我一会儿给你打过去。”
男人应了一声,主动收了线。
郑云龙接通出品人的电话,仿佛有预兆似的,手指尖儿都在抖。
那头的女人声音异常的雀跃,咯咯笑了几声才开口,她问:
“你要不要演莎乐美?”
什么?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出品人好心地重复了一遍,你要不要演莎乐美?
轰隆一声,郑云龙眼前如老电视短路一般变成一片雪花,大脑宕机的电流声是此时此刻唯一的背景白噪音,他张着嘴,我、我、我了几声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的反应成功逗笑了出品人,女人接着说:“我知道这有难度,不过也不是没有过男扮女的例子。而且我和导演都认为没有比你更适合的了……你要拒绝吗?”
要拒绝吗?
傻子才会拒绝。
心脏剧烈地跳动,耳膜鼓噪得仿佛千军万马压过,他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当然不,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机会,我很荣幸。
意料之中的回答,出品人很满意,她说,我就知道你不会拒绝,我和导演打了赌,我压的你同意,谢谢你帮我赢得了二十美元。
他眼睫颤了颤,他感到那颗罂粟种子在他身体里延绵不断地生长。他问,你是怎么知道我一定会同意?
出品人又笑了说,你的眼睛里有欲望,那种要征服一切的欲望。这是我们想要的莎乐美,而不是约翰,再说了,士兵愿意为了莎乐美的一望而去死,而你……你不认为有人会为了你的一瞥而死去吗?
又一次,他被问得哑口无言,他想起那些粉丝的留言,然后又想起阿云嘎的脸来。
“年轻人,你能征服世界,别想太多。”出品人说,“就这么定下来了,一周后大家一起读下台词,大概一个月后进组正式排练,你准备准备。”
他嗯了一声,仍旧有些不敢相信地挂掉了电话。
我要演莎乐美了,他想。
此时电话又响起来,是阿云嘎。
“大龙,怎么样?”男人的声音紧张又迫切,“出品人怎么说?”
他先是痴痴地笑了几声,一瞬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对着那头的阿云嘎脱口而出道: “约翰,我要亲你的嘴!*”
4.
阿云嘎一下飞机就冲到了郑云龙家里,一进门就抱住他扑倒在沙发上。
“我的大龙,我的大龙,你太厉害了!”阿云嘎边亲郑云龙的鼻梁边夸人,“你怎么这么厉害呀!简直厉害死了!”
“那是,也不看看你龙哥是谁。”
郑云龙得意得猫尾巴都要翘起来,阿云嘎看了心痒,三下五除二就脱了两人的衣服滚到床上去。完事后,他们被******的余韵黏在一起,手贴手脚贴脚地说话。
这会引起轩然******吧,阿云嘎边说边舔掉他眼窝里的泪水。
他没答话,毕竟有些事情不是不听不看不谈就会消失的。
官方还没发布任何消息,而第一批质疑声在台词朗读的时候就出现了。饰演剧中为莎乐美******的叙利亚少年的演员和导演吵了起来,言词激烈、中英混杂,总结起来就是三个字,不认同。
为什么是郑云龙呢?
除了导演出品人和阿云嘎之外,每个人都在问这个问题。
郑云龙沉默了。
他看着自己的水杯,里面模模糊糊印出他的影子。
为什么男人不能演女人?他这么想,为什么不呢?谁规定的呢?他疑惑的同时又很愤慨。他要证明给别人,也给自己看,为什么别人不行而他就可以!
于是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角色中去,逃离了一切公众的视野,留长了头发,还刮掉了身上所有的体毛。
他还开始减肥,节食也好、锻炼也好,疯狂地要将多余的脂肪都甩个干净。拜他易胖又易瘦的体质所赐,他瘦得比想象中要快,腰上的那层薄肉消失了,四肢变得更加纤细,仿佛轻易就能折断。只是胸脯仍旧有肉,那是他唯一减不下来的地方,还停留着往日的痕迹。这让他很苦闷,算不上丰腴的******,像是两只小小的雏鸟,轻轻地卧在他的胸膛之上,颇有些不伦不类。不过这种苦闷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想,也许这样就可以不用在戏服里垫东西了。他想起那些挂在衣架上的纱衣,那些美丽、轻薄的衣服无比地令人快乐——莎乐美——他,会穿着这些轻薄美丽的东西跳七袭面纱之舞。他现在还在努力地学习那些舞蹈,汗水浸湿了一件又一件练功服,每个人都看到了那些被浸透了的衣裳,质疑声也随着那些汗水汇成的河流给淹没。
头发也长得很快,不到一个月长度就到了肩窝,软塌塌地贴在脖子上跟羽毛似的。阿云嘎看着他愈来愈长的头发,还打趣他道,去弄个卷也不错。他听进了这话,行动力迅速地在当晚就带回家了一个卷发棒,阿云嘎吓了一跳,把他搅在卷发棒上的头发解开,轻声说,你怎么傻乎乎的呀,我就开个玩笑。他不甚在意地拿剪刀剪掉那几根打结的头发,说,我乐意呗。
不过他没有告诉阿云嘎的是,在衣柜的深处有几件女士的睡衣,是他能塞进去的最大的码数,丝绸的布、蕾丝的边,柔软如同云朵,滑腻如同皮肤。他睡觉时会抱着那些丝滑的布料,像抱着一团要散去的梦;当然有时他也会穿上那些衣服,小心地将那一截吊带套上瘦削的肩膀,然后再小心地钻进被窝,生怕弄坏了那些精致的蕾丝。他还用之前排练时留下的一瓶指甲油涂黑了十个手指和十个脚趾,躺在沙发上伸长了十指仔细观察凝固的甲油在灯光底下反射出的光斑,心里有种隐秘而充实的满足——甚至在阿云嘎捉着他的手仔细端详的时候还会露出猫似的自豪的笑容。
他在蜕变、在苏醒,正在变成一个全新的郑云龙。他没有刻意地去模仿什么,但一言一行里都浸染了独一无二的风情。阿云嘎对此感受最为强烈。有一天晚上,他们对戏。原本一开始只是简单的台词朗读,但到后来,他的眼神从剧本慢慢地移动到郑云龙******的脚踝,再悄******地滑到他短裤里埋着的那截大腿,继而是已经洗到有些透的T恤下露出来的点点胸脯,然后是郑云龙天鹅似的颈,最后才是他望过来的被夏雨浸湿的眼睛。恍然间,阿云嘎似乎真的看到了莎乐美在望着他——那盛满了欲望的光灿灿的眼睑底下一双金色的眼睛。*
啊,不要望着我啊,你这巴比伦的女儿。*
台词从他嘴里如河流一般淌出来,弄懵了郑云龙。
哎,你这里说错啦。郑云龙指着剧本说。
但阿云嘎没有理会,只是扔开了剧本将郑云龙搂在怀里一起扑倒进熊熊燃烧的******中去。他剥开他毫无用处的短裤,亲吻他光洁如处子的******,像是朝拜耶路撒冷哭墙的忠诚信徒一样吞下他的******。然后在欲望吞噬他所有的理智之前,阿云嘎将他刀锋似的鼻梁埋进郑云龙那雏鸟似的胸脯,呢喃道:
你被诅咒了啊,莎乐美。*
郑云龙很轻地嗯了一声,用气声颤抖着说,约翰,我要亲你的嘴。*
于是阿云嘎凑上前去衔住郑云龙的嘴唇,然后他们一起堕落进欲海里浮沉。
5.
一月后,所有人进组排练,这次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质疑的声音。郑云龙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微微扬着头就是莎乐美睥睨着众人。而那个饰演叙利亚少年的演员也不吭声了,老老实实念他的台词记他的走位,间或装作无意地瞧上郑云龙一眼。
现在,莎乐美要见一见那位先知。
“你替我做这件事,纳拉博斯。*”莎乐美走向叙利亚少年,“把这先知带出来,明天我乘着肩舆走偶像商店的门底下经过的时候,我一定丢一朵小花给你。*”
莎乐美甜甜地笑着,走到少年面前,只有几步之遥,她说:“一朵小小的绿花。*”
叙利亚少年低下头,后退几步:“公主,我不能,我不能。*”
莎乐美走上前去,笑盈盈地看着年轻的士兵:“你会替我做这件事的,纳拉博斯。你一定明白你会替我做这件事的。*”
“我明天乘着肩舆走偶像商店的桥边经过的时候,我一定从面纱中间来望你,”这犹太的公主轻轻将她的手放在士兵微微颤抖的肩膀上,她的声音又低又磁,像是一场诱人的梦魇,“我一定望你,纳拉博斯,我多半还笑嫣嫣地望着你。你瞧我,纳拉博斯,你瞧瞧我。啊!你明白你一定肯照我说的做的。你一定明白的,是不是?*”
可怜的叙利亚少年无措地看着他的公主。
“我知道你一定肯替我做这件事。*”莎乐美说。
士兵痴痴地看着公主,他的眼里现在什么也装不下了,他挥手:“把那先知带出来!莎乐美公主要看他!*”
“啊!”
公主雀跃地退开几步,望向那从黑暗牢狱里走来的先知,再也没有回过身来多看他一眼。
好!很好!导演高兴得手舞足蹈,那双干枯的手使劲拍了几下桌子,沉闷的几声把那演员的眼神从郑云龙身上撕下来。
“小周。”导演仍旧操着那口不流利的中文问他,“你觉得郑怎么样。”
那小周干咳了几声,把目光从郑云龙脖颈间的痣上移开,脸上有些挂不住面子。他挠挠自己的头发讪讪地说:“挺好的挺好的。”
“好!好!不错不错!”
导演又哈哈笑了几声,秃鹫似的眼睛扫过每一个演员,他说:“你们每一个都很优秀,你们会在这片美丽的大陆上创造奇迹的。”
老头意有所指地看向郑云龙,嘴角半翘不翘地露出一个奇怪笑容。但接着他指向阿云嘎说:“来吧!我的约翰。”
阿云嘎点点头,于是,先知来了。
从那幽深的古井中,先知走了出来,他衣衫褴褛,身上戴着沉重的枷锁,他环顾四周,眼神犀利犹如鹰隼,即便是阶下囚也如国王般威严。他高声道:“那个现在把憎恶的杯子装得满满的男子在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如同圣音回荡在天空之中:“那个有一日要穿着银袍死在民众面前的男子在什么地方?叫他出来,听听在沙漠中间和王宫里面绝叫过的人的声音!*”
先知挥舞着自己的手臂,激烈地控诉着希律王和希罗底的罪行:“……那个把身子布施给那些穿着麻布和紫花的衣服,拿着金盾,带着银盔,身体魁梧奇伟的埃及少年们的女人,在什么地方?*”
莎乐美呆呆地看着这个蓬头垢面的先知,即便他的身体如此污秽,在她眼中仍如月光圣洁。
“叫她从那淫污的床上起来,”先知大叫道,“叫她从那******的床上起来,听听替主开路的人的话,痛悔她的罪恶!*”
莎乐美看着那先知,看着那双狂热的眼睛:“他可怕得很!他可怕得很!*”
年轻的公主望着先知,她感到一阵猛烈的悸动,那种悸动聚集在她的小腹之上、她的双乳之间,来势汹汹、摧枯拉朽。可怜的公主,她现在什么也不明白、什么也不晓得——她还是一个纯洁的处女,她的肌肤还未被身体的欲望染红,眼睛也还未被男人的野蛮给浇湿。
“他那双眼睛比什么都可怕!”莎乐美说,那阵悸动凝滞在他仍旧纯洁的双腿之间,“……他好憔悴啊!他好像一个瘦削的象牙雕的像。他好像一个银像。我深信他和月亮一样的纯洁。他好像一道月光,又好像一支银箭。他的肉体一定和象牙的一样冷。*”
约翰总算将目光投向了莎乐美:“望着我的这个女人是谁?*”
他没见过这样的女人:“我不要她望着我。她为什么要把她那光灿灿的眼睑底下那一双金色的眼睛望着我。*”
他又一次将自己的手挥舞起来,枷锁叮当作响像是地狱的鼓点:“我不知道她是谁。我不要知道她是谁。叫她走开去。我不愿和她说话。*”
“走开!巴比伦的女儿啊!*”
“再说一遍,约翰。你的声音使我沉醉啊!*”
莎乐美走上前去,她的面色潮红、******坚硬,她的双腿是那样有力地走向约翰,仿佛整个世界都会跪倒在她的双腿之间:
“约翰——让我触一触你的身体!*”
“——让我摸一摸你的头发!*”
“……让我亲一亲你的嘴!*”
“我不愿意望你!我不望你了,你被诅咒了,莎乐美。你被诅咒了!*”
郑云龙仍旧看着阿云嘎,他看着阿云嘎的脸,像是透过那冷峻的眉眼真的看到了施洗约翰看到了圣人。啊,你这美丽的人啊,你这残酷的人啊——他真的成了莎乐美——你这冷血的圣人!你为什么不能转过头来,看一看我呢?!
难道我不美丽吗?难道我不如孔雀艳丽、不如月光纯洁吗?
他走上前去,指尖快要触到阿云嘎的衣角……
啪的一声,导演狠狠拍了下手,又一次叫了暂停。
所有的情绪被骤然斩断,郑云龙猛地回过神飞速退到一边去,导演此时高声道:“来!我的国王和王后!希律王、希罗底!你们来一次!”
人们的注意力转移开来,阿云嘎此时走到他身边来,默默地捏了捏他的后颈。
“大龙,你还好么?”阿云嘎盯着他异常潮红的脸,有种想拨打120的冲动。
郑云龙摇摇头,只是夹紧双腿坐着,他觉得自己很热,不停地扯着衣领来回扇风,阿云嘎见状便拿起剧本给他扇。
可郑云龙的脸还是红得厉害,一种疯狂的情绪在他血管里奔腾,涌上他的脸颊,冲向他的腹间——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他能听见它在体内咆哮的轰鸣声。
“我去下厕所。”他扔下一句话就匆匆离开排练室。
阿云嘎看着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不敢跟上去。
6.
厕所里没有一个人,郑云龙直接奔进了最后一个隔间里。他浑身都在发抖,虽然他胯间没有起任何的反应,可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要******了。他坐在马桶盖上,胡乱地脱掉自己的T恤,扯掉里面的打底衫,他的******肿胀、******坚硬如石头,碰一碰就能让他发痛。可他还是使劲地揉捏着自己的胸乳,汗水起到了很好的润滑,粗糙的指腹狠狠划过胸膛滑腻脆弱的皮肤,留下几道湿润的指印。他紧紧咬着自己的下唇,终于感到一阵熟悉的燥热涌上下腹。他把手探进自己的裤子,熟练地上下撸动。
真是奇怪啊,他想,他抚摸着自己的******却有种自己变成了女人的错觉——可的确从一开始******和******就是同一种事物不是吗?在一开始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区别,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他听说天使都是没有性别的,祂们是纯洁的。所以为什么要有男人为什么要有女人呢?他迷迷糊糊地思索,指尖狠狠擦过马眼,浑身一颤——大概是为了这种快乐吧、这种让人上瘾的快乐!他感到这和他此前的******都不一样,他仿佛不是在依靠他的************,而是依靠着纯粹的臆想——他深处在一条河流里,河的左边是女人、右边是男人,他在河流的中心,被浑浊的流水裹挟着前行,但却从未靠岸。
此时此刻性别是流动的,他既是男人又是女人,既不是这一方也不是那一方。
他沉默着******,在极度的混乱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性别倒错。
我到底是谁呢?
我是莎乐美呢还是郑云龙?
他模模糊糊地想,泪水爬满了脸。
这种奇怪的感受在为期三个月的排练里像是寄生藤蔓一样一直缠绕着郑云龙。这三个月里他用他无懈可击的表演征服了剧组里的每一个人,人们有时甚至会直接以莎乐美称呼他,而这让他愈来愈分不清自己的性别。
他越来越困惑,而阿云嘎发现了这一点,男人敏锐的感官嗅到了爱人身上的变化。阿云嘎感到强烈的不安,他觉得郑云龙像是一抹轻薄的月光,他能看见郑云龙站在他面前,但是抓不住触不到,于是他带着所有的细软临时住进了郑云龙的家。
郑云龙对此热烈欢迎,并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仍旧缠着他对台词记走位。
他试图从郑云龙身上找到一些蛛丝马迹,但除了郑云龙日渐下降的体重,他什么也没发现,直到某天他整理衣柜时不小心翻出来那几条丝绸的蕾丝睡衣,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明白了他的大龙此时像是一架坏掉的天平,而各式各样的砝码摆放在天平的两侧,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
阿云嘎握着那件薄薄的衣裳,一时像一只迷路的羊羔那样无助。
然后他听见了玻璃碎裂的声音。
牛奶和玻璃杯的碎片四散在地上,郑云龙的脸色空白得像一张纸。
“大龙。”阿云嘎叫他的名字,声音从来没这么温柔过,“大龙。”
我、我……郑云龙张了张嘴,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滑稽,一切的一切都很滑稽——他已经垂到背心的头发、他越来越轻的体重、他瘦不下来的胸部——所有的努力仿佛都成了一个笑话,而那个笑话就紧紧握在阿云嘎手里,轻易就能被捏碎。
他试图辩解什么,但是言语却从未显得如此苍白破碎。于是他就不解释了,颓然地坐在床边,低着头,谁也不看。
“大龙。”阿云嘎叫他,凑到他身边坐下,拉他的手,“大龙。”
郑云龙不理他,想抽回手,但是阿云嘎攥得死紧。
“大龙。”
阿云嘎又叫他一声:“大龙,难道我不是你的堡垒吗?”
听到这句话,郑云龙抬起头来,他已经红了眼睛,咬着下唇泫然欲泣:“嘎子,我……”
阿云嘎把那件裙子塞回他怀里:“没事的,大龙,没事的。”
他摸摸他的脸,郑云龙呜咽一声,钻进阿云嘎怀里,哭得稀里哗啦。阿云嘎的手抚摸过他细长的头发,把他牢牢抱在怀里说:“郑云龙,你是Collins我就是你的Angel,你是莎乐美,我就是约翰;我会陪你去天堂,也会陪你下地狱……所以没事的……没事的。”
我接受你、我接受所有的你,所以没有关系。
他又摸摸郑云龙的头,亲亲他的耳尖,像抱着刚睡醒的婴儿那样左右摇晃。郑云龙嗯了几声,任由他抱着哄,就着这个姿势哭了好一会儿。
当天晚上,郑云龙洗了澡,没有换上他平时的睡衣,而是穿上了那件睡裙,拧着未干的头发,拿着毛巾走到阿云嘎面前让他帮忙擦干。然后他们在一张潮乎乎的毛巾底下接吻,之后郑云龙被轻推进被窝里,阿云嘎的手伸进他的睡裙底下,像是一条蛇游过他日益光滑的肌肤,从大腿一直延伸到双腿之间再攀沿到那对小巧的******。他隔着睡裙含住郑云龙的******,唾液濡湿那层布料,像是那些毛躁的青春期小子,但是他又那么的强势,一团雷雨似的笼罩在郑云龙身上。
“莎乐美,我的公主,”他把那团乳肉捏在手里,瞳孔比夜还要黑,他说,“如果我望了你,我一定会堕入进地狱里去。”
郑云龙只是笑,脱下自己的肩带,掀起自己的裙底,把已经扬起来的欲望凑到阿云嘎手中:
“除了爱,其他的我们什么都不必管。*”
7.
关于《莎乐美》的选角,网上有各种各样的风言风语,而官方一直压着消息直到售票的一天前才正式公布。就像阿云嘎说的,这掀起了轩然******。流言蜚语短短一天之内淹没了郑云龙所有的社交账号,但直到开演前郑云龙也没有对此作出过任何回应。
反倒是阿云嘎气得肝疼。
“娘娘腔?饰演一个女性角色怎么就是娘娘腔了?”阿云嘎愤愤不平,他真的很想把手机扔出去但他忍住了,因为郑云龙正好给他做了一个深喉,他说,“艹,这真是一群******。”
郑云龙哼哼了一声,撩开长发,吐出他的******翻身坐到他身上。郑云龙穿着他给买的一件新睡裙——最大码、墨绿色的丝绸、两根很细的肩带、没有蕾丝——这很像莎乐美的一件被弃用的戏服,只不过是丝绸做的。
“有这样的一种感觉,”郑云龙把他的手机拿走,牵着他的手一直伸进自己的裙底下,“当你太过喜欢一只鸟儿时,你会忍不住掐死它。”
“而现在,”郑云龙将自己的两只手环住阿云嘎的脖子,微微收紧,阿云嘎看着郑云龙发红的眼睛,从没觉得胯间的几两肉这么硬过,郑云龙凑上前来,和他鼻尖贴着鼻尖,说,“你为我生气的样子太可爱了,我太喜欢了,这让我忍不住想要掐死你。”
阿云嘎闷笑了一声,这一声让郑云龙感到男人山雨欲来的疯狂,阿云嘎握住郑云龙的腰,一个翻身将他压在底下,咬了口他的鼻尖:
“莎乐美一定是爱惨了约翰。”
“为什么不呢?”郑云龙的指尖划过他的鼻梁,描绘着他眉骨的形状,“为什么不呢?”
“毕竟他的皮肤如象牙一样白,他的眉眼如雕塑一般深刻。”
“天呐,郑云龙你是在勾引我吗?”
“是吗?”郑云龙的小碎牙像是珍珠一样在闪光,“也许吧。”
阿云嘎深深凝视着怀里的男人,这个摆脱了所有烦恼的尤物现在深知自己有多美丽,并且熟练地操控着这种美丽,就像是莎乐美一样,熟练地引诱着任何喜爱他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阿云嘎还记得他们试戏服的那天,郑云龙穿着一件缀着珍珠的粉色纱衣从试衣间里走出来,量身打造的戏服裹着他纤细的身体,胸部那里的布料被修改过变得更适合他的身材,虽然里面还是垫了些海绵,但这的确显得他更有曲线——他整个人就如同神祇一样从那扇窄门里走出来。阿云嘎还记得那一瞬间呼吸停滞的感觉,他很好奇,当那些质疑一切的人看到这样的郑云龙、这样的莎乐美时会是怎样的想法。他们会对着那在剧院灯光底下连皮肤都散发着纯洁荧光的莎乐美说些什么呢?他们到底会想出些怎样荒谬可笑的言论来诋毁这犹太的公主呢——即便他连每一根头发丝弯曲的弧度都那么完美。
“如果,我最后跳七袭面纱之舞的时候裸着了会怎么样?”郑云龙边摆动着身体边问他。
他摇头,腰上发力,撞碎了郑云龙扬起的尾音。
“他们会怎么想我不知道。但我会嫉妒致死的。”他在郑云龙锁骨间留下一个齿印,“你不要这么残忍地对我。”
“是、是吗?”郑云龙仰着脖子******,“可我都已经得到你的头了呀!”
不管如何,郑云龙永远都能一句话让人七窍升天,阿云嘎发了狠,打算让他在这个漫漫长夜里除了******之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也的确做到了。
8.
随着票的瞬间售罄,《莎乐美》的角色照片也公布出来。每一张人设照片都刊登在了网络上:奴隶、侍者、叙利亚少年、犹太人……希律王、希罗底、约翰还有莎乐美。和所有照片不同的是,莎乐美的照片被笼罩在一片黑色阴影之下,人们只能看见一个在黑夜中莹莹发光的纤长背影和一张属于郑云龙却又同时是莎乐美的侧脸。
剧组吊足了所有人的胃口——就连花絮照片里,郑云龙也只是一团模糊的影子。他没有真正出现在任何一张照片里,但照片里的每一个人无疑都在望向他。
于是有人开始怀疑剧组在弄虚作假。
但没有人回复,连一向维护郑云龙的阿云嘎都缄默不语。
没有照片、没有发布会,莎乐美被所有人好好的掩藏起来,只待首演的时刻才拉开他的帷幕。他们都无比地确信他是一颗珍宝,只能在最珍贵的夜晚才能展出。剧组离经叛道的行为引来了更多的关注。在首演的那天夜晚,等在剧组外面的除了观众还有一众的小报记者。所有人的长枪短炮都对准了那间不算大的剧院,他们像是等待着处女出售初夜的******嫖客,费尽脑汁地想要获得一张独家照片,却吝啬得不舍得花一分钱去得到一张票。
剧院外的架势看着令人心惊,但剧组里没有一个人露怯。
每一个人都坚信着,他们的莎乐美一定会惊艳全场,就连那个饰演叙利亚少年的小周也无比坚信这一点,他们不需要害怕任何事。
在上台之前,导演单独把郑云龙叫了出去,他那双秃鹫似的眼睛重新上下扫了郑云龙一眼后,语重心长地说:“去吧,莎乐美,征服这个世界去吧,让他们都跪倒在你的裙底之下!”
他轻轻地拍了拍郑云龙的肩:“但你站在舞台上,整个世界都是你的。”
9.
帷幕后的世界宛若一张黑色的网,观众席在灯暗下来的那一刻就被按下了静音键,他们的所有思绪都被那张黑色的网给网住,他们都集体等待着网下的珍珠露出他的真容。
滴答滴答滴答,时间仿佛凝聚成了实体,每个人都能听见它缓缓走过的声音。
滴答,士兵奴隶们上场了;滴答,叙利亚少年登场了;滴答,人们听见了约翰的声音,他的声音正如剧本里写的那样威严而又可怖;滴答,叙利亚少年望向舞台的深处,那里被黑暗笼罩,那里传来欢声笑语。
滴答,叙利亚少年伸长了脖子望着,他激动地说:“公主站起来了!她要离席了!……她好像一只迷了路的鸽子……她好像一朵在风中颤动着的水仙花……她好像一朵银花。*”
滴答,人们听见舞台的黑暗深处传来轻盈的脚步声,他们伸长了脖子努力得要将自己的下巴也搁到舞台上,他们屏息着看向那模糊的缓缓走来的身影。
滴答,他们看见一只纤细的******的脚,上面有着一圈细碎的宝石;
滴答,他们看见一片粉红如玫瑰的衣袖,衣袖上缀满了水滴似的珍珠;
滴答,他们看见、他们看见一位女神自黑暗中夺目而出,她的皮肤光滑如凝脂、她的头发漆黑如鸦羽、她的声音美妙如同天堂的圣音——莎乐美——犹太的公主、巴比伦的女儿站在舞台的最中央,她美丽的眼睛睥睨着众人,她的眼神缓缓地从观众席的这侧扫到那侧,于是世界于此时完完全全匍匐在她脚下。
几乎是每一个人、每一个人他们的脑海里此时此刻都浮现出他们听见的第一句话语:
莎乐美公主今晚好美丽啊!*
-fin-
文章来源:https://archiveofourown.win/works/22925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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