焰火青年

群像 (只是一个故事 不要上升真人)(十八岁以下不建议阅读)

 

 

刘耀文是下午两点半从那扇大铁门里出来的,我六年没见他了,亲属才有探视资格,没血缘关系的一概没有。至于他为什么没让家里来接,也没让丁程鑫来接,我不知道,他给我打电话说张真源,幸好你家没换电话号码,我马上要出去了,能不能来接我。我受宠若惊,一口答应下来。

他走刚出来时抬头望了望天,我想每个刚结束牢狱生活的人都有这个反应,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得确认一下天空有没有方形的边际线才能心安。我冲他招手,他向我走来,没用跑的,走得四平八稳,我倒是等不及向前迎了两步,狠狠地抱住他,还往他背上捶了两下。

“张真源,你别在我面前哭啊,你知道我最烦这个。”

“操。”我又捶了一下他的背,愣生生把眼里的潮意憋了回去。

“给支烟吧。”

我从口袋拿出烟,给他点上火,这时我才仔细端详他,他进去的时候十七岁,如今二十三,明明也是大好时光,身上像蒙了层灰,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壳是年轻的,瓤都陈旧地纤维化了,干瘪瘪的,使劲一抓就能碎成渣。

一支烟燃尽,他长吐一口气,拉开车门坐进去,说,走吧。

 

现在这个城市之于他是陌生的,陌生的楼,陌生的街道,或许连人他也陌生。我从后视镜看到他歪着脑袋,靠在车窗上向外张望,眼神迷茫,似乎地球抛弃他绕着太阳多转了六圈,转得他什么都不认识了。

“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的啊,工作算迈入正轨了。”

“丁哥呢?”

“在小学里当体育老师,可受欢迎啦,他订好饭馆了,晚上哥几个给你接风。”

“小马哥呢?”

“他去省会工作了,去年刚结的婚,挺好的。宋亚轩也在省会,读研究生呢。”

他沉默一会,又开口问。

“翔哥呢?”

“你进去第二年******加拿大了,逢年过节会给我们打电话。”

“贺儿……找到了吗?”

提到贺峻霖,轮到我沉默了,我想了想说:“没,还在找,丁程鑫每个月都抽一天出去贴寻人启事,大海捞针呗。”

他又消沉下来,我们心照不宣地安静了一会。

“找不到也好。”他说。

是,我们都说找不到也好,找不到就代表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起码这句话的后半截没实现。

 

我把刘耀文先送回家,说晚上来接他。自他被关进去之后他们家便搬到这来,仿佛这家属院是个伤心地,要逃开一样。他有些茫然地抬头看一眼这栋楼,然后拎着他唯一的行李,一个没多大的旅行包转身冲我挥手,我喊住他,说刘耀文,已经出来了,开心点吧,他对我笑了一下,看不出是不是在敷衍我。

为了刘耀文我牺牲了这个月的全勤奖,今天我是请了假的,四点前得赶回单位。尽管离下班只有两小时,什么也干不了,但我还是得回去坐着,体制单位,一向刻板些,钉是钉卯是卯,即使没啥事干,也要耗到那个点。

晚上六点半我把车停在刘耀文家楼底下,上去敲门,他妈妈给我开的门,我明显看得出这位母亲哭了很久,眼泡都肿着,进门问了一圈好,发现这个家庭里每个人的眼泡都肿了,包括刘耀文。

下楼时他似乎还没从悲伤的情绪中缓过神来,也是,要他出来一下午就抹平六年遭受的囹圄苦难太强人所难。我只说丁程鑫订了你最喜欢的火锅店,晚上我们痛痛快快地喝几杯。

他长叹一口气,说在里面吃的清淡,今晚大鱼大肉,怕是要拉肚子了。

我把车停在火锅店附近,冬日晚间华北平原最热闹的餐厅,无非是各类火锅店以及涮肉店。丁程鑫订的这家是老子号了,这店起码在这座城市开了二十年,打我有记忆开始,到现在为止,它都杵在这个热闹的街角,接待熙熙攘攘的食客。

丁程鑫订了个包间,很可惜,里面除了他没别人,就我们三个,包间显得空荡些。马嘉祺说他后天到,宋亚轩没说什么时候来。

他和我的反应大同小异,只不过刘耀文还没来得及说他最烦这个,丁程鑫的眼泪就哗啦啦的流下来了,他向来很少哭,今天看见刘耀文哭好惨,眼泪鼻涕一齐下来,哭得我的鼻子又发酸。

刘耀文也没那个心情劝他了,只是收紧臂膀,努力把这个年少时的偶像抱紧一些。我拍拍丁程鑫,给他递张纸,丁程鑫在我们面前一向不在乎形象,擤个鼻涕震天响,完事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们俩也笑了起来,气氛总算轻松起来。

席间我和丁程鑫都一直给刘耀文夹肉,他面前的盘子一直没空过,垒出高高一座肉山,刘耀文有点尴尬地说让我们赶紧吃,不要再给他夹了。丁程鑫摸摸他的脑袋说,瘦太多了,多吃点补回来,休息几天之后就去和他一起锻炼,现在要把体质练好。

刘耀文听到这席话,吃着吃着眼泪又积了起来,丁程鑫倒是缓过来了,说你哭啥?哭也没用,必须锻炼,回头我拉着你晨跑去。

我知道他故意逗我们,所以我给面子地笑出来,好歹没再伤感回去。席间我们什么都聊,刘耀文和我们讲他在牢里遇见的黑道老大,想等他出来之后收他做小弟。又和我们讲,他刚进去的时候被排挤,被打过,还被关过小黑屋,详细过程没赘述。刘耀文是从不受委屈的主,用丁程鑫的话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愣生生把挤兑他的人都打服了,就再也没人敢欺负他。

我们又沉默了,丁程鑫没忍住,扶着他的肩膀低头说,是我对不起你。

这次倒过来,刘耀文拍拍丁程鑫的头,说,不怪你丁哥,不怪任何人。

对啊,如果怪丁程鑫,怪那群茬架的人,归根结底,怪来怪去,人人都为他蹲号子负点责的话,也会怪到宋亚轩头上。刘耀文才舍不得怪宋亚轩,我点点头想,其实我也有私心,舍不得怪宋亚轩。

丁程鑫喝得酩酊大醉,我还算比较清醒,叫了出租车,想把他们挨个送回家。他坐在车里伸出脑袋,笑得很憨,拉着我和刘耀文的胳膊说,还是小张张靠谱,刘耀文也在这,真好。

我让他把脑袋缩回去,给司机报了他家地址,他身子退回去坐好,嘴里嘟嘟囔囔一句,要是贺儿也能在就好了。

车开走了,我和刘耀文却愣在原地,关于贺峻霖这个人的记忆哗啦啦地涌入我的脑海里,还没等我再多想起来些什么,刘耀文看我一眼,说,张哥陪我走一会儿吧。

我从兜里掏出烟递给他一支,说好啊。

我和刘耀文也醉,但醉得没丁程鑫那么厉害,还能走直线。冬天晚上冷,这个点几乎没人在外面散步,我们走在空旷的街道上,鞋底摩擦路面的细碎声音分外清晰,太安静了,以至于我在想或许此刻这座城市只有我们两个人。

“张真源,我以前有时候还挺嫉妒你的。”

“为什么?”

“你和宋亚轩有很多共同语言,你们的话题我插不进去。”

“切,他还是和你最亲吧。”

“那倒是。”

“贺儿……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没有。”

我使劲抽一口烟,火星迅速向烟嘴逼近。

“他失踪那天,听院门口的周大爷说,蹬着一辆自行车,还和他打了招呼,从门口往右一拐,就再没见他了。”

“他们家几乎把这座城翻个边,严浩翔在加拿大每天都和我们打电话问找到没有,连着打了两个月,话费两千多。我和丁程鑫放假回来天天在街边贴寻人启事,最后的线索是他出现在火车站,然后就断了。没人找得到他,也许他就不想被我们找到。”

刘耀文把手插在口袋里,长叹一口气。

“我没想到二十三岁是这个样子的。”

“好冷,走吧,回家了。”

我帮他招来的士,目送他离去。这地方离我家也就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我决定走着回去。

 

 

宋亚轩比马嘉祺到的还早是我没想到的,他也没和我们说一声就跑了回来,刘耀文他妈第二天早上打开家门遛狗时被门口蹲着的男人吓了一跳,拍醒一看是宋亚轩才赶忙拉进屋子里。

刘耀文说他早上还没睡醒就被他妈叫起来,六年来第一个懒觉,让宋亚轩给搅了。

宋亚轩抱着刘耀文哭很久,从他爸起床哭到他弟上学,眼泪一直没止住,刘耀文刚开始还哄两句,后来无奈了,拿了包纸坐在他旁边,时不时抽出来两张递给宋亚轩。

中午宋亚轩带着刘耀文来我单位附近,约我出来吃饭,我答应下来,告诉他们去单位前的餐馆等我,下班了我就过去。

上次见宋亚轩还是在十一,他放假回来叫着我们出来吃饭。和我这种已经进入体制两年就混油了的人不同,他在学校这种相对无菌的环境里活到二十四岁,导致他身上总是带着一种不谙世事的天真,因为这种天真过于珍贵,所以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去维护,想尽量把他的天真延长一点。他还没长大,我们都不想让他长大。

我到餐厅时,宋亚轩正捧着菜单和刘耀文一起商量吃什么,他们两个每次凑一块看起来就会比现在小十岁,像两只抱团的小动物。我走过去站在他们面前问:“看什么呢?”

宋亚轩听见我的声音抬起脑袋,一脸惊喜地站起来搂住我:“哎呀小张张!好久不见!你没有吃胖唉。”

你看,哪个成年人会是这样子。

我无奈:“咱们也就三个多月没见吧,再胖能胖到哪去?”

他嘿嘿嘿地笑了,坐下来问我想吃什么,他请客。

这家饭馆我带宋亚轩来过,他知道什么好吃,菜上来之后一个劲地给刘耀文推销他喜欢的那几样菜,盘子里又堆成山,刘耀文被他整无奈了。昨晚是我和丁程鑫,今天是宋亚轩,保不齐马嘉祺回来之后也会这样对他。

不过他低头闷声笑了,尽管我们的确有点过火,但他知道我们都想让他多多吃好,弥补这么多年亏掉的口福,刘耀文是个很懂人情的小孩,这一点上宋亚轩都没他领悟得快。

吃完饭他们没急着走,今天不是休息日,餐馆里人不多,我们就坐在那聊天,宋亚轩咋咋唬唬地跟我们讲他最近在学校碰见的事,讲着讲着才发现我们两个完全无法共情,我想我和他讲我工作里的弯弯绕绕他也听不懂。说了一会他嘴角向下撇:“刘耀文,好可惜,你能不能去考个大学?”

刘耀文无语地瞪他一眼,我说,刘耀文现在都二十三了,都是别人大学毕业的年纪了,再去上大学合适吗?

宋亚轩脖子一梗:“有什么不合适的?活到老学到老,还有三十多才考上大学的呢。”

所以有时天真在宋亚轩身上也是个贬义词,往往和不切实际挂钩。刘耀文把剩下的一点橙汁倒进杯子,举起来怼到他嘴边:“喝水,喝水吧宋亚轩。”

喝完水宋亚轩说马嘉祺明天到,本来说他们一起回来的,但马嘉祺工作调不开时间,他早就请好假了,迫不及待地想见刘耀文,一听马嘉祺还要耽搁一天就买火车票连夜回来了。宋亚轩说话的时候刘耀文一直微笑盯着他,就像他们小时候一样。我忽然感到有些不自在,人总会有些奇怪的想法,我想,刘耀文回来了,或许宋亚轩以后不会经常找我吃饭了。

我抬手看一眼表,一点五十,该回去上班了。分别前我问他们下午去哪,宋亚轩揽着刘耀文说带他四处转转,看看有什么新鲜好玩地方。我叮嘱两句后挥手和他们告别,走没两步我转头看他俩的背影,刘耀文把胳膊搭到宋亚轩肩膀上,他们个子差不多,从小到大身高齐头并进,这样的背影我看过很多次,生出些感慨来,如果没有年轻气盛,如果没有一时冲动,这样的背影我会不会看到更多,我们这群人会不会是另一幅图景。

 

晚上我打算收拾屋子,最近买了不少书,乱七八糟地堆在屋里,看着不像样。整理书柜我是按种类分的,小说放一格,散文放一格,以此类推。到这我忽地想起贺峻霖来,我记得他的书柜不是按种类,而是按颜色,红色一格,黄色一格,观赏性是挺好,找书时难免麻烦,丁程鑫嘲笑他成天给自己添堵,他翻个白眼说我们不懂生活的艺术。

也许因为刘耀文终于出来了,最近我总想到十几岁的时候,走神之间,拿书时不小心把另一本带了出来,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里面滑出张照片,我捡起来看,是丁程鑫往贺峻霖脖子里塞雪的画面,旁边还有严浩翔抓着贺峻霖,不知是帮忙还是落井下石。看照片里他们狰狞的表情我下意识笑了出来,过了两秒,我就没力气提起嘴角了。

照片这东西,真是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记得这张照片是马嘉祺拍的,他高一那年拿了个全班第一,他爸奖励他一个相机,我们都羡慕得不行,相机在那个时候还是个稀罕物。多亏他这个相机,往后我们回忆起什么故事的时候才能多了凭据。

北方每年下雪时间不尽相同,那年似乎十一月底就下了雪,洋洋洒洒好几天,雪积得很厚,公园的湖也冻结实了,湖面是天然的溜冰场。我们几个周六约好去那玩,那天早上刚起床写了一门作业,刘耀文就在楼下喊我出去。

还没到地方我们就忍不住手痒地从各个地方做雪球攻击彼此,地上,栏杆,灌木丛,自行车座上的也一点不放过。马嘉祺砸了丁程鑫一下,丁程鑫就扬言要把他埋进雪里,宋亚轩在一边笑得像个缺心眼儿,马嘉祺掐着他后脖子说先把你埋进雪里去。这场雪仗最终没有赢家,一个两个被轮着塞到雪里,贺峻霖回去还感冒了,咳嗽了半个月才好。

之前听谁说过,如果哪个人很喜欢回忆过去,说明他老了,我看这张照片坐着想好久,难道我二十五岁就开始老了?也不一定,我可能只是在怀念当初的好日子而已。

 

 

马嘉祺如今全家搬到省会,这里的房子也没租出去,可能是为了逢年过节探亲戚时能有个落脚的地方。手机这东西现在还没普及,联系大部分靠座机,晚上我和同事们聚完餐,走到他家楼下抬头一看,发现楼上亮着灯,才知道马嘉祺已经回来了。

我犹豫了一下,想着要不要上楼去和他打个招呼,就听楼上传来关门声,马嘉祺家门口的声控灯亮了,没一会丁程鑫从楼门******插着兜走了出来,他从兜里掏出烟盒点上一根,一转头看见我,有些高兴的冲我招手:“小张张啊。”

他相当坦荡,把我因为不期而遇产生的微妙尴尬撞得无影无踪,我甚至有一瞬间的错觉,以为这是我家的楼门洞。

我跑两步到他身边,他递给我根烟,我摆摆手:“晚上饭局抽了。”

烟这种东西对我来说可有可无,特别是去年得了一次咽炎,每次抽多了嗓子疼。他把手里的烟塞回盒子里,他知道我不喜欢抽烟,也没强求。丁程鑫揽着我往前走,走了两步有点不满地拿胳膊把我往下压压:“怎么长这么高了,小时候也没发现你能长这么高啊。”

“马哥回来了?”

“对啊,他回来之后给你们打电话都没人接,就我下班最早,去找他聊了会天。”

“原来如此。”

“马嘉祺龟毛的很,不让我在他家抽烟,一根都不让抽,烦死。”

“马哥靠嗓子吃饭呢,这方面是得小心点。”

“切,无语,不过你别说,马嘉祺现在牛着呢,电台人气高主播,我那些年轻女同事听说我认识马嘉祺还问我要他签名呢。”

“啊?人气最高的不是你吗?对了之前追你那个实习老师现在怎么样啊,成没成?”

“嗐,小姑娘挺可爱的,不过还是算了吧。”

“啊?为啥啊,我记得那个姑娘长得挺好看的,你看马哥都结婚了,你也得抓紧了。”

“你怎么说话跟我妈一样?”

他使劲晃了晃我,长叹一口气,抬头看看月亮,我也跟着抬头看,今夜月亮不圆,又被云层遮了七七八八,看着像发了霉。我不明白这月亮有什么好看的,千里共婵娟?可能他是在想他前女友,他大学时谈了个女朋友,姑娘毕业后去国外读书和他分手了。这姑娘是他的意难平,她走后这几年没见丁程鑫再谈过恋爱。

路上闲扯两句,没走几步就到我家楼底下了,他说明天咱们五个一起吃个饭,包间他都订好了,我点点头,让他明天把地址给我。走之前我看他又摸出烟盒,忍不住喊住他。

“丁哥,少抽两根吧。”

他扭头冲我笑一下,把烟盒收回兜里:“好好,不抽了,回去早点睡。”

这两年他当了老师之后脾气变好不少,往前推十年他绝对不会听这种劝。有时候我想,成长就是一个不断让自己妥协的过程,学着接受之前接受不了的事情,把自己捏扁搓圆迎合别人。人生就是如此吊诡,活着那么些年,掐头去尾高兴不了几天。

 

丁程鑫只比我大一岁,比最小的刘耀文大三岁,什么都走在我们前面,应当是个榜样。不过用我妈的话说,孩子长得好看,人也不笨,就是不爱学习,可惜了。他和刘耀文是我们之中被港片荼毒最深的青少年,和平大街扛把子,高中时的风云人物,这片的姑娘没几个不喜欢他们的。我们有幸被丁哥“罩着”,上学时从没受过欺负。

另一个是马嘉祺,要不是马嘉祺打小就和丁程鑫认识,他们很有可能不会当朋友。如果说丁程鑫是因为钢厂家属院乃至整条和平大街家里教训孩子经常提的反面教材,那马嘉祺就是家属院里所有孩子被提溜着耳朵挨骂时最喜欢提的另一个名字。学习优秀,还有特长,家里奖杯奖状放了一墙,搁古代那简直就是光耀门楣,祖坟上冒青烟的人物。

他们是同龄人,其实算下来马嘉祺只比我大五个月,按理说我们才更有共同语言,不过年份就是年份,同年的和不同年还是不一样,丁程鑫明显把我划到弟弟那边,而对马嘉祺当同龄人看。

不过一年出生那么多人口,有些同年生的人唯一的共同点,也就是在同一年出生而已,拿年份来定义又武断了些。丁程鑫和马嘉祺性格就截然相反,反到可以用风马牛不相及来形容,不管是爱好取向还是人生观价值观,几乎没一个贴上的。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来说明问题,市中心有个人民公园,算是固定景点。本市的小孩的童年相册里总有那么几张是在这照的,而且肯定还有和公园里的鸽子合影。我以前问过他们,除了贺峻霖胆小不敢靠近鸽子以外,大家无一例外都在公园前的小广场前留下过喂鸽子倩影。

我和宋亚轩喜欢去喂鸽子,这被我们发展成了一种爱好,从小学一直喂到现在。我觉得公园的鸽子真神奇,这么多年一直没变过,该多少还是多少。宋亚轩说,公园管理肯定会控制数量,鸽子也要计划生育的。

马嘉祺丁程鑫和我们一起喂过一次鸽子,丁程鑫专门挑那些看起来瘦小毛秃的鸽子喂,他骨子里有种怜贫扶弱的劲,有膘肥体壮的鸽子飞来抢食他还会挥着胳膊把它们赶走。我每次看他撵那些鸽子时都在想,也不知道鸽子的世界里有没有耶稣或者圣母玛利亚,拿着鸽食丁程鑫在那群小鸽子眼里大概就是这样的神了。

而丁程鑫的这种行为被马嘉祺嘲笑了,作为进化论的忠实拥护者,他说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就把鸽食放在手中,谁有胆子来吃算谁能耐,往往在他手臂上停着的都是羽毛光洁体态丰满的大白鸽,得意地啄着他手里的粮,挺着胸脯傲视群雄,像无数次站在领奖台上的马嘉祺本人一样。

无论是横向比较还是纵向比较,他们两个唯一的相似点大概是好胜心比较强,不过从小到大我没怎么见他们起过冲突,偶尔有那么一两次,最后也都不了了之。

 

吃饭的队伍扩张到五人,饭桌上终于不像第一天晚上那样冷清了。特别是宋亚轩回来之后,我站在外面就听见他在包间里嘎嘎嘎的笑声,就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我敲了两下门推开进去,宋亚轩不知道又在给他们展示什么,马嘉祺捂着脸,一副不忍直视的样子。

“哎哟,小张张来了。”

马嘉祺站起身抱了抱我,他身上有股高级的淡香水味,相比于我们身上一成不变的洗衣粉味,而这味道强烈地提醒我,他和我们现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尽管身体距离很近,但心理距离已经变得遥远,马嘉祺貌似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变成了另一个马嘉祺。

去挂衣服的时候我瞥见角落有个袋子,马嘉祺下巴冲着那个袋子抬一抬:“给耀文带的羽绒服,去年不是给你们一人一件,今年我又问赞助商要了一件。”

羽绒服的确是个稀罕物,去年马嘉祺的节目来了个赞助商,她妹妹好像是马嘉祺的粉丝,财大气粗地送了马嘉祺好几件羽绒服。他过年时给我们一人带了一件,丁程鑫刚开始还觉得穿起来丑,像那个米其林轮胎,不过体验到它的保温性能后就再也没嫌弃过了。

我路过刘耀文揉揉他脑袋:“你看你马哥对你多好。”

刘耀文不好意思地笑笑,随即挠挠后脑勺,他这个动作和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心软下来。唉,要是人不会长大就好了,如果刘耀文永远是那个跟在我们******后面叫哥哥的小孩就好了,那样我们就可以永远护着他了。

席间我们推杯换盏,都攒着劲把彼此灌趴下,马嘉祺酒量浅,没一会儿就喝得迷迷瞪瞪,双颊通红看着桌子上的菜发呆。宋亚轩喝多像只猴一样,上蹿下跳好不热闹,这次有刘耀文在旁边更不得了了,要不是我摁着他们桌子都能被他们掀了。丁程鑫酒劲一上来就变得很悲伤,说三两句就会哭的样子。我看他们这样倒觉得挺开心的,喝了两杯上头后,我也飘飘然起来。

我估计丁程鑫又想起一些之前的事了,他皱着眉头盯着桌子上的烤羊排。丁程鑫是我们中间年龄最大的,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大哥都爱忆往昔峥嵘岁月稠,他说,哎,贺峻霖最喜欢吃烤羊排了,我还欠他一顿烤羊排没请他吃呢,他到底上哪去了啊?

他慢慢扭过头问马嘉祺:“贺峻霖还会回来吃烤羊排吗?刘耀文都已经回来了啊。”

“不知道啊,谁知道他上哪去了。”马嘉祺呆愣地回答,他上哪知道答案去。

“我之前还嫌他吵来着。”

包间里没人说话了,每个人的嘴里像塞了一把草,现在只能听到外面大厅的喧哗热闹,这里反被衬得静悄悄。

“想他就替他吃点儿吧。”我看气氛不对,从盘子里夹起一块烤羊排放到丁程鑫的盘子里。

“嗯。”丁程鑫没再说话。

“严浩翔上个月给我打了个电话。”

“啊?他最近过得如何呀?”宋亚轩转头问马嘉祺。

“还不错,工作稳定,谈了个女朋友,他还记得刘耀文马上就要出来了,说等刘耀文出来之后一定要给他打个电话。”

“啊……挺好的啊。”

是的,这么看来没什么不好的,大家都各得其所,似乎一切都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你我他都有尘埃落定的归宿。

不过又好像所有的事情又偏离轨道了,我盯着桌子上慢慢变凉的菜出神,是从哪里开始的呢,是从哪里开始,我们慢慢朝着不同的方向走开了呢?

 

 

如果问我二十五岁之前有哪个年份让我记忆深刻,我想一九九七算是个特别的年份,除了香港回归,那一年发生了太多事情,多到现在让我仔细数来,我人生所有的天翻地覆都是在九七年发生的。

一切都是有预兆的,生活中的细微末节都在提前向我剧透。从九六年开始,我经常会在饭桌上听见爸裁员,并厂,下岗,再就业等事情。那时我全心全意地学习,想考个好大学,并没有反应过来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当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这场轰轰烈烈的大火已经烧到了我的身边。

可能很多人不懂大厦将倾是什么感觉,当时的中国人习惯于将自己放置于集体中,国有二字是所有人安身立命的根本,这两个字保障了一个人的生老病死,保证着一个普通人能想象的所有安稳幸福。可社会发展是具有一定规律的,在某个时间节点就需要进行维修升级,以保证这台庞大的机器可以顺利地运作下去。而维修升级中,更换零件,是最基础,也是最必要的事情。随便问问任何一个会修理机械的人,他都会这么告诉你。

没有谁会注意一颗螺丝的命运,即使螺丝成百上千,即使螺丝拖家带口,即使螺丝没有别的地方去,都逃不过要被换掉的命运。

九七年年初,正是应该开工的时候,我妈被五万块******了工龄,从一个技术工人变成了个拥有五万块钱的家庭妇女。我爸还好,因为他是保卫科的副队长,为人老实肯干,此次裁员并没有把他裁下来,我们家至少还有一个人有收入,生活虽然紧巴了不少但勉强能过。

称得上骤变的是马嘉祺,因为下岗这件事直接导致了他们家的巨变,这样的巨变不少发生在我们身边,以至于后来我们对很多人的痛苦报以司空见惯的态度,都变得麻木了。

我记得那天开完下岗动员大会,说实话这没什么好动员的,谁会想丢工作呢,说是动员大会,也就是给念下岗名单找一个由头而已。往日开这种大会都是调动生产积极性,这次动员之后没工作,坐在礼堂的人脸上没一个带着笑的,谁他妈笑的出来啊,马上全都要完蛋了。

这个会我没去看,我当时高三正是紧张的时候,刘耀文去看了,晚上他瘪着嘴和我说,张哥,我爸我妈都下岗了,该怎么办啊?

我说我也不知道,我看一眼蹲在墙边的丁程鑫,显然他也不知道。我爸妈总说放心,虽然紧张一点还是能过的,我专心好好学习上大学就行,到那天为止,我才觉得我爸妈这些话很有分量,因为我除了好好学习考大学以外,的确帮不到家里什么。

显然迷茫的不止我一个,丁程鑫比我更迷茫,他本就不大喜欢学习。之前打算高中毕业后凭关系进钢厂工作,回头再读个夜校提升提升学历,我们这代人不少和他一样的想法,可眼看这条路马上被堵死了,一时半会间谁都想不到第二条路去走。

丁程鑫蹲在路边抽了一颗烟,冬天北方城市本就灰蒙蒙的,他的脸又躲在烟后面,我总觉得他吞云吐雾间,烟灰似乎都具象化了,洋洋洒洒全落在他身上,他也快变成灰色了。

我本以为那天就这样不愉快地过去了,我没想到会有更坏的事发生。

 

焦点访谈之后是电视剧,我妈看电视的声音有点大,老房子的黄色木门上面的玻璃窗没关严,隔着门我都能听见男主角说话的声音。我趴在桌子前做题,此刻离高考只剩不到半年,高三生一个两个都成了麻木的学习机器,我甚至都不大能记得清当天周几,我们这届学生对于考不上大学的恐惧感被下岗潮无限放大,有些压力大的神经都变得不太正常了。

物理大题很费脑子,我妈看电视的声音都慢慢被我忽略掉了。晚上八点多,已经没多少小孩在外面玩耍,喧哗的院子终于慢慢安静下来。我伸个懒腰,刚想拿杯子出去接杯水喝,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咚的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撞击地面的声音。我没在意,以为是谁家懒得下楼扔煤渣直接从楼上丢了,总有这种缺德人,扫大院的姜大爷隔三差五就在楼下骂骂咧咧。

等我端着杯子回到屋子里,陡然听见前面楼传出来一个女人凄厉的惨叫,叫的是老马。我心里一紧,手猛地抖了一下,里面撒出来的水把我的脚背浇湿了。我赶忙扒着窗户向外看,地上躺着个人,我有种强烈的不详的预感,不自觉地抬头往马嘉祺家的方向看去。

他妈妈扒着窗框几乎瘫在地上,此时前后两栋楼的人都探出头来,本来已经安静下来的院子因为这突发状况又嘈杂起来,有人喊报警,有人喊叫救护车,只有马嘉祺他妈妈的绝望哭声一直没停,回荡在我的耳边。

我记得我当时像做梦似的走下楼,人们已经围成了一个圈,叽叽喳喳地在议论些什么。贺峻霖也在楼下,脸色苍白地站在我斜后方不发一言,宋亚轩在另一栋楼,比我们晚到两分钟,他惊惶地挤到我身边,扯着我的袖子和我对视一眼,下意识地转头向那边看,我连忙捂住他的眼睛。

不要看。我说。

不要看。

 

事情发生时马嘉祺不在家,他去省会参加播音主持考试了,考得好可以预录取,他考完试才知道他爸去世了。在中国总把高考看得比天大,什么事都得为高考让步,我爸妈让我闭嘴,不要给马嘉祺说,我也知道这是我不能插手的事,所以嗯了一声之后继续吃饭,心里却特别难过。

办完葬礼后他又面色如常地回学校上课了,那段时间我们和他说话都小心翼翼的,之前丁程鑫偶尔喜欢和他抬两句杠,现在都不敢了。

“你们不用可怜我,也不用照顾我的情绪,我没那么脆弱,你们这个样子让我觉得我特别可怜。我爸是值得尊敬的人,他不是被逼******的,他只是一个理想主义者而已,他想用自己的死来成全更多人,只是没成全我和我妈。”马嘉祺对我们说。他慢条斯理地喝完保温杯里的热水,把盖子盖上回到教室,仿佛刚才那番话不是他讲出来的一样。

这是他内心深处对于父亲的剖白,就在这样一个稀松平常的课间散在了并不温暖的春风里,我和丁程鑫对视一眼,叹了口气,各回各的教室去了。

马嘉祺父亲的确是个值得尊重的人,是少有几个提出大规模裁员不合理,要求管理层合理公平对待下岗员工的人。当然,一颗激进的螺丝并不能改变什么,钢厂不会因为少了一个会计就停止裁员。马嘉祺他爸是厂里读过大学的几人之一,我爸说,马会计还是有知识分子的傲气,不为五斗米折腰,只是做法太极端了,唉。

唉,是那一年我听过最多的感叹词,不管是谁,何时何地都能长叹一口气出来,你要问他叹什么,多半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坏事那么多,谁知道是为哪件叹的。

马嘉祺从他父亲去世后就像换了一个人一样,我印象中,自打他父亲葬礼结束开始,就没再见他真心笑过。当年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都是寄到高中统一发放,我们去领通知书时,我以为他会稍微表露一点开心的情绪,总归算是我们活到目前为止最值得高兴的事了,但他只是低头笑了一下,面色如常地翻开那个红皮本子,确认是他的名字后对我说,走吧真源。

我们都在被迫长大,将血与泪刻入彼此慌乱的青春,被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向前进,谁都不知道下一秒我们会漂向何方。

 

 

离除夕还有一周,我没想到严浩翔也会出现在这,甚至揉了揉眼来判断是不是周末的白日幻觉。他站在我家楼下,脚边放着一个行李箱,从兜里伸出一只手和我打招呼。

“嗨,真源,好久不见。”

说实话,看见他我第一反应不是激动,而是觉得有些荒诞。我们已经很久很久没见了,大概五年多,他们家******到加拿大之后,除了逢年过节会打电话问候以外,基本上没有其他联系。

所以第一眼我看见他都有些不敢认,严浩翔穿着一件质地很好的黑色毛呢夹克,脖子上围着围巾,整个人和这个有年头的家属院格格不入。他没和任何一个人说他要回来,就哐当一下出现在这,对我来说惊吓比惊喜更多一点。

“你咋回来了?怎么没提前说一声?”现在我才缓过劲来,上前一把搂住他。

“这不是耀文出来了吗?刚好快过年,我妈说今年回来探亲,我就先回来了。”

“哎呀,你不早说啊,走走走先上楼,外面太冷了。”

进了我家门他抬眼看了一圈,嘴角忽然挂起笑容:“真好,你家一点都没变。”

“还能怎么变啊,这离我单位近,现在就我一个人住,我爸妈搬去新房子住了。你订宾馆没呢,你要没订就在我家住吧,刚好客房空着呢。”

“啊?这不太好吧。”

“有啥不好的啊,你不会跟我见外吧严浩翔?”

我去烧水泡了两杯茶端出来递给他,有点责怪地瞪他一眼,还没等我那句小心烫说出口,他立马接过茶杯喝了一口,被烫得直吐舌头。直到他这个动作为止,我才觉得和他重新亲近起来,他以前就这样冒冒失失的,饭经常吃得满身都是。

“哎呀,长得挺稳重的,怎么还和小时候一个德行。”我们对视一眼,终于都笑了出来。

晚上我说打电话给丁程鑫他们一块出来吃饭,严浩翔说算了吧,明天再喊他们一起,今天太晚了,我时差还没倒过来,聊聊天就睡吧。

我才想起这人是从加拿大来的,估计坐了两天的飞机,应该是很累了,忙帮他收拾好客房,让他洗漱后好睡觉。晚上我们就简单吃了一顿,严浩翔洗完澡擦着脑袋出来,感叹道:

“还是国内暖气好,在屋子里穿睡衣就行。”

“那是,屋子收拾好了,你去睡吧。”

“有书吗?随便给我一本,让我看两眼立马就能睡着。”

我觉得有些好笑,从床头几本书中抽出一本给他,他拿在手里翻了两下,忽然盯着书不动了。我看了眼书里的东西,明白他为什么沉默了,怎么好死不死把这本书给了他,这是前两天我收拾书柜时拿出来的那本夹着贺峻霖照片的书。

“我都快忘了他长什么样了。”严浩翔有些尴尬地笑了一下,拿手碰了碰那张照片,然后迅速地把书合上递给我,“哎,算了,我也不看什么书了,赶紧睡吧,我真是太困了。”

我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心照不宣地冲他点点头:“是啊,你赶紧睡吧,明天带你去吃好吃的。”

“嗯,张哥晚安了。”

我估计他今天晚上要失眠了。

 

其实我曾窥探到过他们的秘密,只是他们不知道而已。

我们市有一个大电影院和一个*********院,大电影院播放的都是些比较大众的院线片子,*********院是私营的,老板貌似是从国外留学回来海归,不知道怎么的看上我们这座毫无风情的工业小城,在这开了一家比较小的私人影院,那时候监管不严,这老板不知道有什么门路,港台包括国外比较新的影片都能在他那里看,就是价格贵一点,去这家影院的大多是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

当时高三上期期末,有个周末刘耀文说怕我学傻了,非要拉着我出来看电影换换脑子,路过的贺峻霖和严浩翔也被他一并拉上,我们四个蹬着自行车跑到电影院,研究了下排片大失所望,今天周星驰的和我们喜欢看的英雄系列都没有,全是爱情片。

挑来选去,我们决定去看《甜蜜蜜》①,看张曼玉这种美女总归是一件舒缓压力的事情。我们四个买了票进去,发现场子里坐着的都是手拉手的情侣。刘耀文无语地挠挠后脑勺,我估计他一定很后悔,这也太尴尬了,还不如去打篮球。

篮球场都被占满了,靠,早知道不来看了。刘耀文在旁边小声嘀咕一句,他跟我想到一块去了,我没忍住笑了出来。贺峻霖说快点坐进去吧,马上电影开始了,他一直很随性,干什么都是既来之则安之,我推了推刘耀文,逗他说能看张曼玉也不亏,电影票不能浪费了。

可惜这电影实在不是十几岁男孩感兴趣的,我和刘耀文看得哈欠连连,转头一看严浩翔贺峻霖,严浩翔倒是挺清醒的,他做事一向比较认真,看电影也如此。在最边上的贺峻霖俨然已经进入熟睡状态,歪着脑袋靠在座位靠背上半张着嘴,睡得不知天地为何物。

影片播到男主结婚,刘耀文小声问我想不想走,我点点头,我扭头问严浩翔走不走,他说不走,他要把电影看完。贺峻霖就更不用说了,我都怀疑他其实看什么电影都无所谓,他就是过来补个觉。

我和刘耀文猫着腰溜出电影院,他缠着我让我陪他打篮球,我想好久没活动筋骨就答应了。家属院球场肯定是没位置了,我们打算骑车去远一点的市民公园打球,我一摸裤子口袋,发现车钥匙不见了。想起来刚刚在电影院坐下的时候听见啪嗒一声,钥匙可能掉在电影院座位下了。

我让刘耀文在门口等着我,我回去找一下钥匙,然后转身又进了电影院。我在影厅外悄悄把门帘掀开一点钻了进去,等我眼睛适应黑暗后看到的一幕却让我目瞪口呆,原地愣住,直接忘了我回来干什么。

昏暗的光线下,严浩翔转头盯着贺峻霖一小会,荧幕的亮光映得他目光如炬,然后他慢慢侧过身,两人的脑袋逐渐叠在一起,以我的视角只能看见贺峻霖几根不服帖的头发,被荧幕照得毛茸茸。

他们是在接吻吗?

当我脑子里冒出这个念头时,下意识都觉得自己疯了,但这一幕是真真切切在我眼前正在发生,我发誓我这辈子心脏都没有跳得这么快过,不知道怎么的,我屏住了呼吸都不敢喘气,眼珠子瞪得快掉出来。

这个画面太超出我的想象了,尽管严浩翔很快挪开了脑袋,我却无法从震惊中回神。我车钥匙都没拿,直接掀开门帘跑了出去,再在这站一会儿,我怕会把自己憋死。

走出去的时候我一路深呼吸,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脑子里却像钢厂的熔炼炉,热得冒炮。严浩翔和贺峻霖?我们几乎是从小一块长大的,我从没想过我们之间的感情会超出兄弟朋友这个范畴。而且贺峻霖醒着吗?这是严浩翔的单方面感情还是贺峻霖接受了呢?

刘耀文看见我特别惊讶,他问******啥去了,怎么脸这么红?我说刚刚不小心踢到墙角了疼得。他又问我钥匙拿到没,我说黑灯瞎火的看不见,晚上等他们打扫清点完后过来问问有没有,我骑车带你去吧,他乐得高兴,******向后一挪大方地把车座让给了我。

打球的时候我也心不在焉,刘耀文还嫌弃我球技退步了,我没说什么。这种心不在焉持续了好几天,特别是遇见严浩翔和贺峻霖,我都不敢直视他们的眼睛,明明我只是不小心撞见了这个秘密,却好像是我偷窥了一样,我懊恼于自己的不稳重,那段时间干脆蹲在家里学习,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眼不见心不烦。

 

我一直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像个怀揣赃物的盗贼,从未向他人提起,生怕我的多嘴会打破现有的平衡。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真正了解了他们之间的故事,而告诉我故事的人,第二天便骑着自行车消失不见了。

 

 

丁程鑫他们知道严浩翔回来都和我一个反应,先是不会吧,然后真的吗?最后再开心地笑着说赶紧出来聚一聚。刘耀文又和宋亚轩在一块,我给宋亚轩打电话,他们在那头叽叽喳喳,宋亚轩揶揄刘耀文好大的面子,这么多人都回来看你,刘耀文说你闭嘴吧,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听他们那边又拌起嘴来,我无奈地挂断电话,我发现只要把刘耀文和宋亚轩放一块,他们俩的心智就自动降低,不过有人陪着幼稚也算本事一件,我看他俩都挺有这方面本事的。

今天是周末我不用去上班,严浩翔在倒时差,上午将近十一点才醒过来,睡眼惺忪地站在厨房门口拿鼻子闻闻味道:“做什么呢,好香啊。”

“家常菜,洗漱完来吃饭吧,晚上马哥订了饭店吃好吃的,中午就先凑合一顿吧。”

“这哪能叫凑合啊,这是大餐了。”

我做的都是普通菜式,四菜一汤,严浩翔边吃边感叹我居然现在如此会做饭,真的太厉害了。

我说不然呢?我一个人住,天天下馆子谁吃得起啊。

那的确是,他点点头,说要不你也找个女朋友好了,起码两个人住能做多做两样菜吃。

我说你以为女朋友说有就有啊,这事还得看缘分。

他点点头说,你说的有道理。

吃完饭之后严浩翔让我陪他出去转转,这么多年没回来都不知道这座城变成什么样了。我估计他和刘耀文对这里应该同样陌生,在我看来离开五年和六年并没有什么大差别,现在发展这么迅速,一年都会有不小变化。

我们走着走着逛到了*********院,*********院离家属院挺近的。我们两个站在电影院门口,看着门口已经斑驳的海报一阵唏嘘,按理说周末的电影院应该是热闹的,可这里门可罗雀,冷清得不行。步入千禧年后,越来越多比它更好更新的电影院出现了,再加上市场监管变严,不允许再播放没有审查过的电影,*********院便逐渐没落了。

我想起曾在这里窥探到的秘密,一种强烈的倾诉欲冒了出来。我真的很想问站在我身边的当事人,他是否如另一位当事人所说,他们之间只有逾矩,没有心动,一切都是青春期在作祟,没有谈情说爱,从未拥有也从未失去。

严浩翔有如感受到我复杂的眼神,转头用询问的语气说:“我脸上有什么脏东西吗?”

“没有,就是想到以前在这里看的电影了。”

罢了罢了。我心里想,再把这陈年旧事翻出来干嘛,另一位都不在了,现在问这些,节外生枝,徒增烦恼,过好当下得了。

 

没一会儿我们又晃到原来的钢厂旧址,其实也就走了两条街,冬天街两边法桐叶子都掉光了,绿化带里的大叶黄杨也蒙着一层土。路上除了来回走的行人外没有更多活物,放眼望去都是令人焦虑的灰色。

这个地方曾经承载了我们所有的年少回忆,现在已经完全看不出当初的样子了。原来的厂区一半被改造成待建的商场,一半被改造成住宅区,只剩下厂区东北角一片低矮的红砖房和一些还没来得及处理的陈旧锅炉能证明钢厂曾经存在过。

严浩翔双手插在口袋里,对着这群还没成型的水泥大楼长叹一口气。

“早知道我应该留几张钢厂的照片。”

“是啊。”我附和道,这是所有人都遗憾的事情。

钢厂爆破那天,我们都去看了,领导剪完红花将酒一撒,这座曾供给城市一半经济血脉的钢厂就在这简单潦草的仪式上被宣布正式死亡,其实我们早都知道它死了,从烟囱不再冒出白烟的那天,它就已经死了,可我们选择避而不谈,装作不知道,掩耳盗铃,就能晚伤心一会。

而人是群体性动物,单人的沉默会产生连锁效应,围观的人那么多,却没一个欢欣鼓舞,也没一个人脸上有笑容。我们都沉默地注视着,等待那些大厦倾倒的时刻。

爆破工程师按下按钮后,烟囱像一根酥脆的蛋卷,从中间折断,继而轰隆隆地倒塌,声音隔了几秒才传来,溅起的灰尘把下面的厂房轮廓都淹没了,平原上少了一座钢厂,多了一片废墟。人群中有些脆弱的女人抽泣起来,然后哭声越来越大,变成嚎啕,因为在他们眼前爆破的不是烟囱,而是他们本该幸福安稳的人生。

我们当然没哭,轮不到我们来哭,我们只有无言,只有安静。我心里涌上一股淡淡的乡愁,乡愁这个词或许不太合适,可我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代替了。这是一种很迟钝浅薄的情绪,不致命,但很能发散,即刻不会发作,只会在夜里难眠时长叹一口气。

很多群体的记忆,我们的父辈,我们的,很多很多记忆,随着钢厂的爆破而无从查询,消弭在这一片尘埃中了。

那时严浩翔已经远在大洋彼岸,没有见证这一场彻底的覆灭,我想看到这场景,反应最大的会是我们中性格最敏感的贺峻霖,我以为他会哭来着,专门扭头看看他。

谁知他比我想象的平静很多,相比于哭丧着脸的宋亚轩,他可以用面无表情来形容。

“都会消失的,所有东西,都会消失的。”他望着那片新鲜的废墟,轻轻说。

他扭头直视我的眼睛,我甚至觉得在那一刻他洞悉了一切,在他面前的任何事物都是透明的,这个念头让我打了个寒颤。我又捉摸不透他了,不过我的确没真正理解过贺峻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果时隔多年让我再去分析贺峻霖这个人,我只能用两面形容。一面他有很多朋友,是我们中间话最多的人,每次聚在一起时他都是极其热闹的。另一面很安静,不需要他喧闹时他就会闭上嘴,盯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但不可否认的是,他是一个有趣的人,和他说话总是能得出一些有人意想不到的答案,比如活着就是为了死了和地球一定会被人类毁灭这样的经典名言。

他既在人群中,又游离在人群之外,所有人都好看透,除了他。很多不经意的时候他会安静地坐在角落,仿佛在用一种第三视角看东西,冷静得让人害怕。而且他又小又瘦,以至于那段时间我总觉得他没什么实体,飘飘乎都要成仙了。

贺峻霖之前和丁程鑫说,他和我们的羁绊很深,但缘分很浅。丁程鑫说你少看点武侠小说吧,什么情深缘浅的,你以为拍神雕侠侣呢?贺峻霖大笑着说,行,那你当杨过吧,我是你旁边那只雕。

后来刘耀文那事一出,他寡言的时刻变多了,他有次很认真地问我:张真源,你说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似乎也不是想从我我这得到一个答案,说是问我更像是问自己,我总隐隐有种他快看破红尘的感觉,因为十七八岁正是万物向上的年龄,谁会去想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后来我想到这一点,才明白贺峻霖的失踪是有迹可循的,只是人没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如果我们当时,嗐,现在说如果确实可笑,如果这个假设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为了让人后悔一样。

不要等我了。

我记得这是贺峻霖最后和我说的话。那天下午在我记忆里特别清晰,他在楼下修自行车,车链条掉了,修链条还是我教会他的。他三两下把链条修好后,拿了个马扎坐在边上给链条上油,平日里我很少见他在这仔细养护车子,过去跟他打了个招呼,提醒他明晚我们要去打球。

贺峻霖用胳膊蹭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拿手倒着转了转脚踏板,链条发出清脆连贯的声音,他抬头冲我笑了一下,露出两颗虎牙。

“知道了,如果我去的晚的话,就不要等我了。”

第二天我没等到他,第三天我也没等到他,贺峻霖就和几个月前的钢厂一样消失在我们的生活里。后来我后悔自责过,假如那天我和他多聊几句,问问他明天干嘛,那他会不会就不走了。马嘉祺知道后嘲笑我,你以为你是谁?他早都做决定的事情,谁能左右得了。

我点点头,也是,我们唯一能左右的只有自己的人生而已。

 

 

晚上我带着严浩翔去饭店,一推门进去发现他们都已经到了。丁程鑫先扯出来个笑脸:“哎呀严浩翔,好久不见了。”

刘耀文和他第一个拥抱的,他拍拍刘耀文的背,然后和他们依次拥抱了一下。寒暄完后严浩翔从包里一一掏出礼物,我的礼物昨天已经给我了,是一条看起来价值不菲的领带。其他人都惊呼严浩翔送的太贵重不敢收,他说如果他们不收就代表他们已经生分了,马嘉祺先点头的,说是一份贵重的心意,收下吧。宋亚轩才犹犹豫豫地把那个名牌钱夹放进自己包里。

相比于刘耀文归来,见到严浩翔时大家的反应都平静许多。这也能理解,严浩翔是我们共同的旧友,离时我们有送别,平日有联系,他这几年过得应该比我们好,没怎么激动也在情理之中。

严浩翔酒精过敏,一喝酒脖子和脸都会长疹子,所以今天桌上没有酒,气氛更温情些。我们已经聚过三轮,该说的都说了,除了聊聊严浩翔的国外生活,话题更多围绕在我们小时候的回忆上。比如高中的年级主任现在都当爷爷了,原来年级的级花嫁给了一个南方富商当阔太太,前两天回来探亲时浑身珠光宝气的。

聊着聊着不免又生出出现很多次的感慨,我们真的长大了,而且时光真的回不去了。因为今天没喝酒,所以这种感伤变得清晰起来,不过我们都伪装的很好,起码我的一点点感怀并没有被察觉到。

 

吃完饭宋亚轩提议去卡拉OK续摊,其他人都表示无异议。我面露难色,明天要上班,晚上玩太晚我怕明天上班犯困。宋亚轩一脸委屈地看着我,我知道他又该开始软磨硬泡了。

“张哥,大家都去你不去合适吗?你可是麦霸,没有你动人的歌喉我会觉得少点什么的。”

“马哥,嫂子不管你吗?不查你的岗啊?”我试图拉马嘉祺下水。

“没事,我走之前给她打过电话了,说今天晚上和朋友一块儿吃饭。”

“唉丁哥,那你明天不上班吗?”我还是没放弃。

“现在是期末,我是个体育老师,你知道体育老师期末的时候经常被生病的。我明天上午只有个会,下午才有课。”

“张真源, 你看看就你一个不去合适吗?你怎么就不能跟一跟大部队呢,你看翔哥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宋亚轩开始耍无赖,扯着我的胳膊晃来晃去,我们一米六的时候他这样晃,现在一米八了还是这个招。

“就是就是,走吧张哥,实在不行你早走一会也行啊。”刘耀文也跟着起哄。

“行吧行吧,走走走,明天上班我要是打瞌睡被扣工资宋亚轩赔啊。”

“哎呀,不会的。明天早上让翔哥给你冲杯咖啡,开启全新一天。”宋亚轩刘耀文一边一个揽着我的胳膊,架着我向前走。

我碰到这群人真是没辙。

去年家属院附近新开了一个卡拉OK,这两年类似娱乐场所多不少,以前没地方去,现在随便挑了。我偶尔陪领导来过两次,前台认出了我,开完包厢后还说送我们一份果盘。

“哇,张哥这么有面子的吗?看来张真源现在才是和平大街扛把子,以后跟着张哥混了!”宋亚轩又开始作死,我把他脑袋夹在胳肢窝底下,他扑腾了两下没挣脱,连忙求饶。

“错了没有。”

“错了错了,张哥我错了。”

我松开他脖子,宋亚轩站直。

“你看头发乱的。”丁程鑫伸手替他抓抓头发,“我看你就是欠收拾。”

宋亚轩又笑得见牙不见眼,抱着丁程鑫撒娇,反正在我们眼里他永远是个小屁孩,大人是永远不会和小屁孩计较的。

进了包厢宋亚轩和刘耀文一脸兴奋地疯狂点歌,点完自己的又想帮马嘉祺严浩翔点,马嘉祺摆摆手,他少唱两首,要保护嗓子。严浩翔说他好久没听中文歌了,随便点两首老歌吧。

马嘉祺唱歌挺好听的,可惜自从当电台主播之后就很少唱了,他总说怕伤嗓子,可我觉得他就是懒得说话拿这个当借口而已。他只唱了两首王菲的就在旁边默默地吃果盘了,我撺掇他再唱两首,他摇摇头:“不唱了,累的很。”

宋亚轩很兴奋,一直拉着我跟他合唱,从纵贯线唱到黎明,嘴都没停过,偶尔其他人进来插两首。嚎到晚上十一点半,他也没劲了,歪在沙发上让刘耀文喂他水果吃。这时不知道谁点的《甜蜜蜜》到了,欢快甜美的前奏声响起,宋亚轩和我真没力气唱了,话筒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宋亚轩递给严浩翔:“翔哥!你来!这个你总会吧。”

严浩翔有些尴尬地拿着话筒,把线甩开来一点。我忽然想起《甜蜜蜜》也许对严浩翔有特殊的意义,他唱这首歌……

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

他声音比较低,唱出来的感觉一点也不甜蜜,不知是不是因为我联想到当初那个隐秘的吻,严浩翔的《甜蜜蜜》反倒在我耳朵里有点不知名的苦涩。

大概是我的错觉吧,我想,我又自作多情了。

“刘耀文怎么还不回来?掉坑里了?我去找找他。”

丁程鑫站起身抖抖腿,我知道他是想出去借口抽烟,他刚想推开门出去,刘耀文突然一脸怒气地拍门而入,大家都看出他的不对劲,马嘉祺过去把音乐关上,包厢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怎么了?”

“就他妈的晦气,碰见六年前那帮******里的人了。”

丁程鑫脸色瞬间变了,我很久没见他露出这种吓人的表情,上次出现还是有人欺负他们学校实习老师被我们撞到,他甩开我准备上去******的时候,再上一次就是六年前和刘耀文一起被带进警察局了。

“他们跟你说什么没有?”马嘉祺很冷静地问。

“没多说什么,就让我等着。”

“几个人?”丁程鑫说。

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隔壁包间在唱《叱咤风云》,蹩脚的粤语断断续续地传来,给这紧张的氛围配了个主题曲。

别说,还*********应景,我心想到。

“丁哥,冷静一点。”我抓住丁程鑫的手臂,怕他一个冲动直接冲出去******。

“我也没说要干嘛。”他也冷静下来,把我手扯开重重地坐到沙发上,脸色很难看。

“如果再出什么事直接报警。”马嘉祺的口气不是商量,是命令,冷硬得出奇。“这两天小心点儿,少出门,我和朋友打个招呼,多往你们片区转一转。”

“马嘉祺,*********……”

“知道了。”刘耀文打断了正欲发作的丁程鑫,他低着头说。

“丁程鑫,动动脑子吧,你还想重蹈覆辙吗?”马嘉祺从衣架上把外套拿下来穿在身上,轻蔑地瞥了坐在沙发上的丁程鑫一眼,然后拉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宋亚轩发现衣架上马嘉祺的围巾没带,连忙取下来跑出去追他。一时间包厢只剩下我们四个,气压低沉到诡异。我和严浩翔对视一眼,都暗自在心里捏把汗,这场景太熟悉了,熟悉到让我惶恐。

“丁哥,别生气,马哥也是好心。”

“我知道。”丁程鑫低着头说,好像为了证明他没生气,又补了一句:“唱尽兴了吗?唱尽兴了就回家吧。”

我心里暗暗松下一口气,赶忙道:“早都困了,走吧走吧,明天我还要起早上班呢。”

“那就走吧。”丁程鑫站起身说。

回去的路上我和严浩翔心有余悸,他肯定想不到时隔多年回国,第二天就碰见朋友差点闹翻的情况。我安慰他说没事,大家都是为了刘耀文好,他们会互相理解的。我说,我就期望刘耀文能平平安安地找份工作好好生活,别再为这种破事烦心了。

严浩翔叹口气:“我现在也帮不了你们什么,要是你们缺……”

“好意心领了,不是这方面的问题,你别担心了,我们会帮耀文的。”我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说道。

 

 

九七年除了轰轰烈烈的下岗潮,另一件算在我生命中的大事就是刘耀文进监狱,我怎么也想不到,年龄最小的他会成为我们中最早进入社会的人。如果说贺峻霖的失踪是我人生中最后悔的事,那排在第二的就是没能阻止刘耀文去打那场群架。

历史经验告诉我们,很多意想不到的故事结局,往往开头都很不起眼,后来我在杂志上看到一个概念叫蝴蝶效应,才发现这种规律居然早已被人下过定义。

平心而论我们这群人长得都挺好看,中学时期招女孩喜欢的人不只丁程鑫刘耀文,宋亚轩也有不少女生暗送秋波,可他是个不开窍的主,姑娘的秋波都快实体化了他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每天除了学习就知道喊着刘耀文他们陪他去街角电玩厅玩拳王,那心理年龄简直跟初一的没啥两样。

我们年级有个爱混的女生,抽烟喝酒蹦迪一样不落,不知怎么的看上宋亚轩了,三天两头堵他,宋亚轩被整得不胜其烦,当着女生的面说他不喜欢年龄比自己大的女生,让她死心,还说别天天总想谈恋爱,把心思放在学习上吧,别回头没学校上了。

当时宋亚轩给我们讲这件事的时候,大家都觉得很好笑,只有贺峻霖有点担心地问了一句这样是不是不太好。现在看来,他当初的担心是多么明智,可惜那时没人会在意这种小事,因为这种事太多,真的不值一提。

 

高考结束后还没放榜的日子是我们三个最闲的时候,一是不确定要不要复读,二是家里也没钱让我们出去玩,很多高中毕业的人都去找******打工。我之前和校门口书店的老板关系好,在他那打工卖东西顺带还能看书,赚点零花钱替我爸妈分担。放暑假后宋亚轩经常来书店找我玩,偶尔还拉着刘耀文去丁程鑫打工的迪厅找他玩。

不巧就不巧在那天下午宋亚轩和刘耀文去找丁程鑫的时候,撞上了之前追宋亚轩那女生和她的男朋友。那女孩本就是个混混,又找了个比她大了几岁的混子当男朋友,看见宋亚轩是连挖苦带嘲讽。那女的手贱,还拿手背拍了几下宋亚轩的脸。

宋亚轩一把把她的手甩开,她旁边那男的不乐意了,上手使劲推了宋亚轩一把。刘耀文也不乐意了,立马推了回去,夏天燥热,失控的愤怒就像蔓延的野火,没吵几句,刘耀文直接和那个混混的打了起来。

刘耀文当时才十六,但个子已经长到一米八多了,打架从没输过,得亏有宋亚轩拉着,不然能把那小子屎给打出来。这一回合的结果是那两个人放出了所有打输的人都会说的狠话:“好小子,*********给我等着,老子回头弄死你。”然后狼狈地逃走了。

等他们打完丁程鑫才知道,从后院跑过来,刘耀文脸上挂了点彩,看得他气不打一处来。他对我们所有人的态度都是:我能欺负你们,但别人绝对不行。特别是这回挂彩的又是最小的刘耀文,他那时脾气不好,火一上来就准备出去茬架,还是宋亚轩又及时拦住了。

第二天马嘉祺听说这事后不赞成丁程鑫再出头,说这事就这么算了吧,刘耀文也没吃亏。丁程鑫翻着白眼刺了他两句,俩人差点吵起来。最后还是严浩翔出来打圆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毕竟我们几个刚高考完还没放榜,关键时刻不要节外生枝,丁程鑫才没再反驳。

为此丁程鑫和马嘉祺冷战了很久,直到我们大学开学他们都没再说过话。

九月初,我和马嘉祺离开了这座工业小城,去外地开启了我们的大学生活。而丁程鑫这一年没考上,他应该也不打算再复读,在他爸开的小餐馆帮忙,这个发生在夏天开头的插曲被我们渐渐遗忘,谁也没料想到这事还没完

刘耀文和宋亚轩放学时在校门口被一群混混放狠话,让他们星期天去后湖等着,敢不去就在学校门口把他们给打死。当然,刘耀文不是个能受委屈的人,新仇旧恨加一起,他把这事儿告诉了丁程鑫。

丁程鑫本来就想收拾那帮人,直接喊上了他一群会打架的兄弟,周日带着刘耀文就去赴约了。

这次打架的细节我并不清楚,唯一知道的是刘耀文把别人捅成了重伤。我记得那天晚上贺峻霖快熄灯的点给我打的电话,楼管喊我接电话时我刚洗完头,水都没来得及擦挂了条毛巾就跑去接电话。

贺峻霖问我能不能回来一趟,丁程鑫刘耀文他们出事了,赶紧回来再见一面,刘耀文可能要被关起来了。

我直接蒙了,水滴滴答答地顺着我脸流我都没在意,缓了一下以为他和我开玩笑呢,又问了两遍他说的是不是真的,问到贺峻霖说话时都带上了哭腔我才明白过来这不是在开玩笑。贺峻霖说,他们去打架,对面人居然带了刀,不知道现场什么情况,反正混乱中刘耀文一刀把别人的肝捅破了,人重伤差点没救回来。现在丁程鑫他们两个人都在看守所,过两天开庭审理,搞不好刘耀文要进监狱。

“他前两天才过了十七岁的生日,张哥这怎么办啊?”贺峻霖到底还是没憋住哭了出来,在电话那头不停抽气,我听见严浩翔在旁边劝他别哭,然后电话就被严浩翔接起来了。

“张哥,马哥后天回来,你最好能回来也回来一趟吧,我问了我爸,这件事不是很好走关系。耀文……十有八九得进去呆段时间。”

“好好,我知道了,我明天就去订车票。”

我也是刚上大学的小年轻,一时间慌得六神无主,走回宿舍之后我室友都问我怎么了,跟丢了魂一样?我告诉他们,我发小打架伤人了,可能要被判刑。宿舍老大忧心忡忡地讲,今年打黑力度挺大的,这种事放在往年可大可小,但今年可说不准。

我失眠了一晚上,第二天赶着宿舍开门的时间跑出去买回家的火车票了。

 

回去之后,我才知道非家属没有探视资格,看守所我们几个都进不去,只能等开庭。丁程鑫在里面关了十五天就被放了出来,因为他属于聚众打架,寻衅滋事。派出所就想抓刘耀文这个未成年当典型,杀鸡给猴看,肯定要往重了判。

丁程鑫出来之后,挨个上别家道歉,不管是他们这边的还是对面的,无一例外。从前眉眼间的傲气也无影无踪,我短短一个月没见他,他似乎急速长大了,甚至我都觉得这个教训过了火,把一个人所有的精气神都搓磨没了。

当然他不是最惨的那个,庭审我们都没去成,只有宋亚轩去了,回来萎靡了好几天。我没敢问情形如何,因为他貌似受了很大打击似的,饭也吃不下去觉也睡不着,过了很久才好一点。

转变最大的就是丁程鑫,他之前肯定没想到打群架怎么能把刘耀文折进去。要说并不应该是他全责,可他心里应该把所有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了。他姐姐和我说丁程鑫总是背地里哭,也不好好吃药,他身上有些瘀伤还没好,怕他哭多了伤身,让我劝劝他。可我见到丁程鑫却不知道如何张嘴,怎么安慰?换作是我也会懊悔得想死,这事根本就无解。

马嘉祺回来得比我早,他站在丁程鑫面前只能沉默,也没说什么让你当初不听我的,现在出事了吧之类的话,后来问了一句他胳膊上的淤青疼不疼,丁程鑫说不疼,他就再次沉默,呆了两天他便回学校了。

我帮不上任何忙,留在这没用。他说。

丁程鑫回学校复读了,他好像转了性,沉稳下来。马嘉祺没说什么,把高三的复习笔记全都寄给了他,说总会用得着。

所有人都陷入了无法解决的困境,下岗让人们成为被关在城市里的牲口,失去了赖以生存的草料,饥饿又迷茫,愤怒又不知所措,只能靠冲撞来缓解心中的苦闷。但我们都没有预料到放纵自己情绪后果,是赔上剩下的人生。

丁程鑫家因为这次变故赔了不少钱,他姐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草草地嫁了人,彩礼只有两床棉被。他姐姐出嫁那天,丁程鑫没回家,后来听说他那天在学校不吃不喝,中午还是趁放学远远地跑去看了一眼当新娘的姐姐。

后来我和他一起喝酒,喝多了的丁程鑫抱着我哭,说我一定要好好赚钱,回头给我姐补一个像样的婚礼。他问我,张真源,你知道我为啥又回去读书了吗?刘耀文进去之后我才发现,我力量真的很小,谁都保护不了。后来我想我得有份像样的工作,回头刘耀文出来的时候我能帮他一把,是我害了他啊,我得帮他。

 

那是我见过丁程鑫哭得最难过的一次,之后直到刘耀文出来,都再没见他哭过了。

 

 

正月初七聚会是我们的传统,九八年的初七倒是蒙上了些萧索气质,头一次我们人都没聚齐。电视里重播春晚,王菲和那英又在相约九八。按我们这的风俗,初七得噼里啪啦地放炮放烟花,今年虽然不景气,阵仗反倒变大了,炮声吵得人尽皆知,夜里十二点亮如白昼,如同明天不过了一样。

我们几个围在桌子边烫火锅,还没到点窗外便此起彼伏地热闹起来,不知谁家今年格外有排场,放了一百发的大烟花,宋亚轩很兴奋,扒着窗户檐向外看,嘴里不住感叹这是大户人家,今年也能放得起这么大的炮仗,引得大家都走去床窗看热闹。

贺峻霖没往跟前凑,只是转头看着窗外,我也不知道他看不看得见。他坐在那没动,严浩翔也没动,贺峻霖盯着窗户出神,严浩翔看着贺峻霖侧脸不知道在想什么。

吃到最后,严浩翔猛地举起酒杯站了起来,深吸一口气对着所有人又宣布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

他一个月后要******了,去加拿大,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我忽然明白贺峻霖为什么一晚上都没怎么说话,这消息太突然,我都惊讶到自顾不暇,更何况贺峻霖这个应该是严浩翔最亲近的人。

尽管我至今还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们都愣了一下,然后举杯恭喜他,我也不知道恭喜什么,不过******去电视上才能见到的美丽国家总归是件值得高兴的事。严浩翔脸上挂起微笑,看起来他的笑容喜忧参半,我估计他的心情也挺复杂。

很久之后我和马嘉祺谈到这件事,那时大家都模模糊糊地从贺峻霖失踪之后严浩翔的反应明白了些什么,他和我说,张真源,不是所有关系都能有好的结果,分离聚合的分离,才是常态。

 

今年我们再聚也是大年初七,中午吃过饭之后几个人商量去给贺峻霖扫扫墓,这已经成为我们的新年传统,像初七夜里要放鞭炮一样。

贺峻霖的墓碑是他爸妈在他失踪后第三年立的,衣冠冢,他们家看得开些,应该是想给自己找个寄托。刚上班那年我不知怎么的总喜欢跑来这呆一会,他的墓像是我的静思室,坐在这里心就变得很静。我平常带一罐啤酒和一罐可乐来这里,我喝啤酒,他喝可乐,喝完最后一口我就拍拍******可以回家了。

因为贺峻霖生死不明,所以照片是彩色的,看着也没那么压抑,我有次碰见敖子逸过来扫墓,打招呼的时候我们都感慨没想到重逢会在这种地方。敖子逸以前也在家属院住,后来家搬到别的城市,和我们逐渐变远了。不过他和贺峻霖关系一直很好,两个人投缘,这么多年没断联系。

我站在墓碑前和敖子逸聊了几句天,他倒是很乐观,觉得贺峻霖是在某个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快乐地生活着。此时我感觉从他身上窥见了一丝贺峻霖的影子,那种脸上虽然笑着,但笑容像是生日蛋糕上华美的奶油,刮掉奶油后只剩下千疮百孔的蛋糕坯子。不是说他们不真诚,而是笑成为了他们的一种装饰,具体在想些什么谁都看不出,全被笑容掩盖了。

他肯定在我们不知道的地方好好生活着吧,我对敖子逸说,也对自己说。

我觉得是,贺峻霖这货肯定不知道在哪儿偷着快活呢,哎,臭小子,给我寄封信也行啊,真够狠心的。敖子逸也这样叨叨。

 

严浩翔从上车那一刻便开始沉默。他没见过贺峻霖的墓碑,或许扫墓这件事让他更清晰地意识到贺峻霖这个人没了的事实,不管是哪种意义的没了,没了就是没了,不是我们有时自欺欺人能圆过去的。

华北平原的冬季都是黄灰色的,黄是因为尘土多,灰是因为雾霾大,唯有新年的灯笼对联能给这枯燥的色调添上一抹不鲜亮的红。而另一种红便是燃烧,中国人自古以来一直喜欢用燃烧诠释仪式感,从生到死总免不了一挂鞭炮响,更别说节假日的烟火还有祭奠烧的纸钱。不管怎样,一定需要把一部分物质化为灰烬才算寄托了感情,燃烧得越剧烈,情绪便越高涨。虽然只能剩下一堆灰烬,但这便是那些被燃烧的最好的归宿,至少他们焚身那刻被人给予了厚望,算是“死得其所”了。

每次来给贺峻霖送东西我们都不带那种纸钱之类的,觉得不吉利,仿佛他真去世了似的,大部分带的都是书和零食,有次丁程鑫甚至带了副乒乓球拍来烧。

头次来的严浩翔和刘耀文显然不明白要站在上风口,被烟熏得一直咳嗽。也不知道严浩翔是被烟熏的还是触景生情了,转过身背着火堆擦了擦眼泪,我们就当没看见,什么都没说。把带来的东西都烧完后,我又放了几瓶饮料在墓前,都是他喜欢喝的。然后对他们说,走吧,我们该走了。

严浩翔现在和他妈妈姐姐一起住在市里最好的酒店,他们年初十就准备回加拿大了,从陵园回去的路上我在想,有些问题如果现在不问以后真的可能没机会了,这次我终于没再犹豫,拍拍严浩翔的肩说:“晚上请你喝酒,有点事想问你。”

我和他约的是新开的酒吧,钢厂后面几间仓库改建成了娱乐场所,黄褐色的砖墙被喷上不符合它年龄的艳丽颜色,从干巴巴的仓库摇身一变成了年轻人寻欢作乐的风水宝地,但我觉得有点说不上来的别扭,大概是因为我对钢厂总还抱有一丝留恋的幻想。

真正面对面坐着后,我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去问,就先帮他点了一杯酒精度极低的玛格丽特,和他扯东扯西聊一些没边际的东西。等酒喝到一定状态,我的胆子才大了起来。

“严浩翔,我知道你和贺峻霖关系不止朋友那么简单,关于贺峻霖失踪你怎么看?”

他沉默了,过了一小会儿他说,我不知道。

“我和他……我们在一起过,后来分开了。”

我愣住了,我没想到他承认得这么快,我也没想到他只有短短一句话来解释他和贺峻霖的事。

“我现在想到他还是会难过,我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感情,中间也有一些误会。”

严浩翔的视角里,故事经过不太一样,结局都以严浩翔出国贺峻霖失踪作为结尾。我不能判断他们二人之间谁对谁错,他们的感情,我只是看客不是判官。不过话只要讲出来便带着自己的主观成分,九七年具体发生了什么早已成了罗生门。只是从严浩翔描述的细枝末节中,我发现了一个问题。

他和贺峻霖的情感似乎一直在错位,从未对上过。

“为什么会爱一个人呢?”严浩翔问我。

我也不知道怎样解释,不是所有人都生来会爱人的,爱人这件事是需要后天学习的。我了解严浩翔,他父母在他儿时就离婚了,从小没学会,长大了也学不到,他的情感表达匮乏,这不怪他。

没人教他这件事。

只是感情上的苦果由贺峻霖承担了而已,我现在理解当初贺峻霖和我讲的那句,你不能说严浩翔自私,他一点都不自私,只是他的感情很少而已。

“人一生的爱意是有限的。爱是个稀缺资源,很珍贵的。有些人有一个游泳池的爱,有些人只有一杯水的爱,再去分一分,就没了。”

贺峻霖笑着说,他给了我半杯,然后又收回去了。

严浩翔喜欢他,更爱前程远大。

 

 

严浩翔走时我和马嘉祺去送他,在安检口我们拥抱了一下,祝他一路顺风,然后挥挥手目送着他们离去。回去的路上我感慨道,下次见面指不定又是几年后了,马嘉祺坐在副驾驶一脸淡定,他说张真源我不给你说过吗,分离聚合才是常态,我们的一生,除了告别是永恒的,其它都不是永恒。

唉,不得不说马嘉祺在某种程度上是我的精神导师,但我觉得他这人活得明白又不明白。马嘉祺一辈子都在为了他妈活,他爸去世后他就特别听他妈的话,我知道马嘉祺其实更想做记者,但他妈说做电台主持人稳定,他就去做电台主持人了。

他的成熟不是像丁程鑫刘耀文那样自己犯错后的领悟,而是被环境逼迫的成长。有次早上六点半他给我打电话说压力太大了,整宿失眠,只抱怨了两句就云淡风轻的转移了话题。有时候我真觉得他活得很累,因为他连负面情绪都不敢展露太多。

马嘉祺的年假也要休完了,他过年是在省会过的,初七专程回来几天和我们聚一聚,明天也要回去工作了。走之前他专门喊自己的警察朋友多注意上回和刘耀文放狠话的人,怕他们再打击报复。又嘱咐了刘耀文不能打架,碰见事找警察,刘耀文一直乖乖点头,又塞了一盒坚果在马嘉祺车上才目送他离开。

我也回去上班了,闲人只剩刘耀文宋亚轩和丁程鑫,丁程鑫学校没开学,正月十五之后才上班。宋亚轩也没开学,他导师出国参加研讨会现在还没回来。刘耀文家里让他缓一缓,调整调整身体和心态再去工作。

现在可算有人跟宋亚轩一块玩了,他拉着刘耀文快把这个城市所有能玩的地方都跑遍了。虽然这样可能会被别人说游手好闲,不务正业,但我挺高兴宋亚轩能带着刘耀文出去多走走,他现在看起来比一个月刚出来时阳光多了,身上那种颓丧气息削减不少,也是,他还年轻,什么事情都可以从头再来。

春节假期结束前他们喊着我一起出去,宋亚轩说想去吃海安里那家很有名的韩国餐馆,我看了看时间让他们先去排队,我下班就去。

可能他们去得太晚,我到的时候前面还有几桌,不过应该排不了多久,我们便耐心地站在外面等着。刘耀文还被路过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讨论,宋亚轩又逗他说看来以后找女朋友这事是不用发愁了。

目测前面还剩两三桌的时候,我说去隔壁超市买点饮料。等我买完出来就看见宋亚轩在饭店门口和一个男的吵架,我赶忙跑过去,宋亚轩把我拽到身边瞪着那男的:“张哥,这男的插队,就跟最前面的人说了一声就直接挤进去了,哎,我们在这冻了半天凭什么你先进啊?”

这男的也不是善茬,横鼻子竖眼地叫嚣他就先进了怎么地,他又没插到我们前面管那么多呢。餐厅服务员在门口打圆场,说让那男的排队。那男的死活不排,就赖着餐厅前不走。我被他这态度弄得也有点上火,忍不住也和他怼了两句,但以前最仗义的刘耀文反倒冷着脸站在一旁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刘耀文,你没看见他插队吗?”宋亚轩拿胳膊碰碰刘耀文。

“算了,让他先去吧。”

那男的一看刘耀文松口了,得意地拍拍刘耀文的肩,说还是这个小老弟懂事,然后得得嗖嗖地带着他的女伴进去了。宋亚轩一脸难以置信地瞪着刘耀文,我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震惊,因为这实在不像是刘耀文会说的话。

“刘耀文,你没事儿吧?”

“宋亚轩。”刘耀文叹了口气,对宋亚轩说。

“宋亚轩,以后得长大了,没人能再陪你当小孩了,我也要长大了。”

刘耀文声音低低地,他没抬头看宋亚轩的表情,只是轻轻拍拍他的肩,有些失落地转身,朝着相反方向离开了。

“刘耀文。”

宋亚轩喊住他,刘耀文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的人。

“你不像刘耀文了,你还是刘耀文吗?”

刘耀文似乎被他的话逗笑了,但宋亚轩一脸认真,他也就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今天很冷,尽管已经立春也没见哪有春天的影子,风依旧呼呼吹,好像要把人吹透了。

“这就是成长啊,宋亚轩,这就是大人啦!”

他没再理宋亚轩,把手揣进兜里,低着头向着反方向走去。

 

这个难忘的冬天终究还是过去了,尽管春天来的晚,到底没有缺席。家属院里的广玉兰长出了巨大的花苞,杨树的嫩叶也抽了出来,春日的色彩逐渐将这座工业化的老城装点出一丝生机,我们办公室的小李站在窗前伸个懒腰,看着楼下抽条的柳树,惊喜地说:“张哥,快看柳树发芽啦。”

刘耀文开始了自己第二段人生,他个高腿长,家里托关系让他进了消防队,再见面已是一名光荣的消防员了。丁程鑫继续当着全校最受欢迎的男老师,每天带着祖国的花朵锻炼身体。宋亚轩还呆在学校搞学术,估计以后十有八九也就留学校工作了。严浩翔远在加拿大,应该过得也不错。马嘉祺依旧在每周末播报关于他好朋友贺峻霖失踪的消息,希望有心人能提供线索。

我们都按部就班地生活着,所有人这次真的各得其所了,我们都得到了想要得到的,失去的也都回来了。我问丁程鑫,还有什么遗憾吗?他说除了贺峻霖,没有了。

又过了两年,我和相亲认识的女孩订婚了,马嘉祺有了第一个闺女,严浩翔也结婚了,把照片通过电子邮件发给我们。丁程鑫的初恋最终还是回到了他身边,宋亚轩也相过两次亲了,就连年纪最小的刘耀文都谈了个漂亮的女朋友。

到这里为止,我们的人生似乎已经真的向圆满进发了。

 

有天深夜,我忽然接到严浩翔的电话,电话那头他应该是喝醉了,边哭边说,呜呜啦啦,我没怎么听懂,他说了两三遍之后我才大概明白意思,心里五味杂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他说,他和妻子回国探亲,陪着岳父岳母去爬山,路过一间小庙时,遇见了失踪七年的贺峻霖。

他说贺峻霖穿着僧袍在院子里扫地,看见他脸上一丝波澜都没有,只管他叫施主。他问贺峻霖,问他记不记得他,贺峻霖只说尘缘已了,他是慧行,不是贺峻霖,施主切莫纠缠,喝完水请继续前行。

严浩翔哭得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出完整一句,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闭上了。

我问严浩翔,贺峻霖在哪间庙,回头我去看看,严浩翔抽噎着说,贺峻霖不愿意让人见他,怕我们扰他清净。我再三问询,严浩翔才前言不搭后语地报出一个山名来。

我又请了假,严浩翔说的那地方还有点远,我坐了十个小时的火车才到,辗转到达景区已经是当天晚上。我在农家乐住了一晚,吃着不怎么好吃的农家菜,心中不是滋味,晚上被山里的虫子叫唤得更是心慌,翻来覆去到一点多才睡着。

第二天我起了大早,向村里人问庙的方位,村里人说话口音重,我也听不大懂,只模糊知道在后面两个山头上。我吃过早饭就启程,带了些农家自己做的饼和腌菜,一路走走问问,直到下午两点才大概看到庙的轮廓,山就是这样,看着十步路的距离,走百步才能抵达。

当我站在庙下长长的石阶上时,庙门打开了,阳光透出几缕照在石阶上,一名僧人拿着把剪子迈过庙门,走到石龛前剪烛花,等我看清楚他时,不自觉屏住了呼吸。

是贺峻霖,那个七年没见,蹬着自行车不知所踪的贺峻霖。

他也看见我了,可就像严浩翔说的,他的确毫无波澜,不知是不是因为礼佛,尽管清癯许多,眉眼间却没了少年时总带着的愁云惨雾,显得平和宁静,他站在石阶上俯瞰我,表情悲悯,眼里像没我,又像包容了万物。

他双手合十,对我行了个佛礼,然后迈过门槛,将庙门阖上,仿佛刚才一切只是我在山野间看到的幻像。

我抬头,看到太阳透过树叶间洒下的斑驳光点,突然觉得我的青春彻底死了。

 

注:①《甜蜜蜜》电影1996年年底并没有在内地公映,该片于1996年11月2日在中国香港上映,2013年修复版入选第七十届威尼斯国际电影节经典单元展映。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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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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