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轩】人鱼梦境

 

 

我，我的父母，我的祖祖辈辈，都不曾离开过这片海。

 

晶莹的海，宽厚的海，无私的海，

 

无情的海。

 

我们家世世代代住在这个海边的渔村，“刘”是这个村子的大姓。

 

村子里，男人负责巡海捕鱼，女人负责编织一种念结，投向海里。

 

儿时我随父亲出海，在海上拥抱一抹抹残阳。

 

我常问他，爹，我们祖祖辈辈守在这里，护的到底是什么呢？

 

爹说，是这海里的神灵，他们掌管着人界的梦境，我们负责守护他们的安宁。

 

每天我都会坐在海边，看着潮涨潮落，深海吞吐日月，鸥升云降，星闪月明。

 

爹去世后，我接过了舵盘，接管了家里的船，在海上飘啊飘啊，飘着孤独，飘着满目山河空念远。

 

 

我曾坐在沙滩上，和家里的小狗，和我那个还小的妹妹。

 

她总问，小文哥哥，海的那边，星星伸手就能摘到吗？

 

海的那边，是海，是人无边无际的思念，是永不停息的奔涌，是坠入深海的窒息。

 

但当我看着乌云压顶，大雨疾驰而落。

 

赶回家是不可能了。

 

于是坠落，

 

坠落，

 

周身冰冷与压抑，我看见头顶密不透风的屏障，身后无底黑暗。

 

可能，

 

堂堂英俊少年风华正茂还没活到弱冠之年就要葬身鱼腹了。

 

呼吸渐渐被扼住，迷离间，我看到一个长发少年朝我游来。

 

其实我看不清，海水糊了眼睛，但直觉告诉我，肯定是个男的。

 

他逆着海水涌动的方向，朝我游来，随着我，缓缓下坠。

 

拉住我的手，

 

他金色的长发被海水冲散，在幽暗的水下依稀泛着淡淡的光。

 

眼下缀着几颗珍珠，睫毛细密。

 

他拉住我的手，我依稀看见他身后，

 

是晶亮的鱼尾，清蓝的鱼鳞随着他的摆动而变换着色彩。

 

他开口，声音仿佛来自远方，

 

他说，不要害怕。

 

闭上眼睛，将我的肩膀拉近一点，脸凑了过来。

 

软软的唇贴了上来。

 

我滴个海神娘娘啊。

 

细密的睫毛合上，挡住琉璃般的眸子，这个吻带着淡淡的茉莉香，鼻尖萦绕着的都是清甜的气息。

 

倒是被他吻了之后，我感觉身体渐渐没有那么冰冷，意识也渐渐清晰。

 

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反正肯定不是因为害羞。

 

一吻宣告终结，他抱紧我，缓缓下坠。

 

他说，你现在可以正常呼吸了。

 

我尝试着正常呼吸，却总是无法调整到正常的频率。

 

你脸红什么，他问我。

 

…憋气憋的……我没好气回答。

 

 

他说他叫宋亚轩。

 

你是人鱼？

 

嗯，对。他抱着胳膊，很神气的样子。

 

我可晓得你叫什么名字，刘，耀，文。他凑过来，鼻息轻轻拍打在我脸上。

 

干嘛干嘛干嘛….我稍稍别开头，咽了咽口水。

 

他又凑近一点，我低头，能看见那如含苞月季一样的唇。他眨着亮晶晶的眼睛，说，人鱼的吻可以让凡人在海里正常生活，所以那个吻你不要多想，我是在救你。

 

我点点头，说，谢谢你。

 

一眨眼的功夫，他收起鱼尾，变出与正常人一般无二的双腿，坐在我身边的礁石上。长发擦过我的颈项，他趴在我耳边：

 

你要是觉得不妥的话，我可以对你负责的。

 

我猛地一惊，下意识偏头看他，差一点点就又……

 

“我没什么朋友，你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鬼迷心窍了吧……鱼迷心窍？我竟应了下来，带着局促的点头与良久都未说出的一句“好”。

 

然后，我陪着这只小人鱼生活在海里，我没什么做的，就只能帮着他整理那些他捞来的念结，他每天坐在门口的那块礁石上，朝空中吐着泡泡，那些泡泡轻盈地向水面浮去，有的多彩有的灰白，还有的飘到一半就会破灭。

 

他告诉我，海底的人鱼就是我们口中的海神，编造着梦境，收集每个人的念结，定下契约，终生不变直到人类死去，化作天空的星星或海上的泡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