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次方】纸飞机

三千个日日夜夜有如浮表的沙粒一层又一层细密地盖住了那只纸飞机,直到那天晚上阿云嘎轻飘飘的一个眼神带来秋冬季节蒙古西伯利亚高压附近凛冽西风最温柔的一束,吹散了沙粒,吹得那只纸飞机在风中打着旋飞舞。

九月的北京有着金色的银杏和金色的阳光,坐在乐理课教室窗边的人有着金色的眼睫。阿云嘎说他以前从来没觉得大龙的脸有多帅,别人说的多了,他再仔细一看,这才发现确实挺帅。但其实这并不是全部的实话。阿云嘎在第一眼看见郑云龙的时候就在心里极尽可能地赞美过他的那双眼睛,然而这种赞美他却从未宣之于口,用汉语讲不出,用蒙语也讲不出,用比喻怕烂俗,用抒情怕滥觞。最好的描述便是你自己望上一眼,若是正好碰上对视的目光,也许就再也出不来了。

那是诗人愿意坠落的星辰大海。

阿云嘎发现乐理课也许是郑云龙听得最不认真的课了,也许是早上刚练完晨功坐在教室里先前抑制住的困意又向上涌起,也许是他总喜欢挑那个有着舒服暖融的阳光的座位,又或者是别的什么原因,他总能看到前排那个趴在桌子上懒懒散散的人在被老师叫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还要懒懒地打个哈欠。可哈欠过后回答出的问题却十有八九都完美无缺。

他心想,大龙就是天生该在这条路上走下去的人。但他觉得,他也一定不差。

那天早上叫郑云龙起床就花了不少功夫,刚开始说是今天气温下降起床实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后来又说上次早到了十分钟这十分钟不能浪费在等待上,最后没有理由可以找不得已才说了实话:“嘎子我昨天出去跟同学喝了点儿,现在就有点头晕。”

阿云嘎不止一次地跟他说过这句话了:“不是告诉你别老喝酒吗,尤其是第二天还要起早的时候。”说完又认命地帮郑云龙把书包收拾好,尽可能减少他起床后到出门所需要的准备时间。

床上被子卷成一团的人听见催促声突然停了,再加上昨晚的确喝了酒本能地心虚,半醒不醒的脑袋瓜子只剩下一句话:“完了,嘎子不会生气了吧?”瞬间就从床上坐了起来,睡眼迷蒙看到那人帮自己收拾东西的背影轮廓在日光底下是如此柔和,突然间怔愣着忘记了再躺下。

阿云嘎本以为还要再花个五分钟用湿毛巾给他蘸额头,去去昨晚的酒气顺便醒醒今早的神,没想到今天这么顺利就把人叫起来了,赶紧催促他着进盥洗室刷牙洗脸,人从盥洗室一出来就把收好的包递过去两人一起去教室上课。

到了乐理课教室的时候终究还是晚了,偌大的阶梯教室只剩下零星一两个空位,想找一个连着的座位那更是奢望。本就是迟到了从后门偷偷溜进去的,自然是看见座位就赶紧坐下去的道理。

还没有人敢就这样扔过来一辆用涂鸦草稿纸叠成的纸飞机,大剌剌写几个潦草的字支使我们的老班长帮准备上课睡觉的他抄笔记。可郑云龙偏偏就这么做了,他似乎总有自信的资本去肆无忌惮,就像多年以后那次的采访途中,转过身就能如此理所当然地叫对方帮自己挠背那样。

阿云嘎就是在这个时候第一次发现,郑云龙有一双好看的眼睛。倦色像是那双眼睛的基底,但是看向阿云嘎的时候那几分倦色又被亲昵的笑意掩去。阿云嘎觉得会说话的眼睛这样的说法不准确,会说话说的是什么话呢,蒙语他郑云龙一句不会,汉语他自己也半生不熟,但就在那样的眼睛里他却明白了很多东西。比如说,郑云龙总能从阿云嘎那里找到依靠。

后来在节目里郑云龙和阿云嘎被分到了同一组,排练室里他们的二重奏越来越经常在人们耳边响起。那次排练到一半,阿云嘎随手拿多余的乐谱折成了一只纸飞机,在换气的间隙随随便便向郑云龙的方向掷去。

哪知道这一掷就好像是十年的光阴。

郑云龙想起了自己做过的一个梦,一个如此栩栩如生就像真实发生过的梦。梦里他们还是十九二十岁的年纪,乐理课上的阳光像优美的男高音一样有着金色的光芒。他在课上总犯困,在梦里上课似乎也是一个样。就在阿云嘎把那只纸飞机扔过来的时候,他看见那个比现在胖些、年轻些、喜怒哀乐更分明些的自己朝那个比现在瘦些、一样的老成、一样的温柔的阿云嘎做出了同样的动作。明明每一个细节都像真实发生过的那样,可郑云龙却总认为那是个梦。因为只有在梦中或是演出里,那一线如银丝细长的情感才会被放大成这般模样。

但又不像是梦。人只有在年少的时候和梦境之中才能肆无忌惮。如果那是梦,郑云龙一定会把自己藏在自己心脏里每一道褶皱中的情感一点不剩地掏出来给阿云嘎看,问他为什么那么多复杂的人物形象他都演绎出来了,自己心底这团为什么总是掰扯不清。末了一定要以这样一句话结尾:“肯定就赖你,你看看这里的哪一点不是与你有关”。扔完那只纸飞机后,他会拉着阿云嘎跑出乐理教室的门,在秋日和暖的阳光底下说“喜欢”,然后去吻他好看的嘴唇,揽他瘦削的身体,直至在梦中用尽最后一丝气力,透支掉最后一点年轻的疯狂。

所以那终归不是梦呀。

那只纸飞机送到郑云龙的手心之后,阿云嘎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直直望向郑云龙的眼睛,他觉得自己的视线像断了线的风筝,不受控制地朝着风的方向飞去,他看到郑云龙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在问为什么。

为什么你还记得?

为什么我也记得?

他们亲密无间的过往有着太多这样的问题:为什么郑云龙的吻里夹杂着不属于Collins的迷茫和苦涩?为什么阿云嘎脱下Angel的演出服嘴角仍然有回吻的冲动?为什么习惯了做决定的郑云龙在阿云嘎面前总爱说“听你的”?为什么如此无坚不摧的阿云嘎会在郑云龙那一句“你坚持不了了”面前卸下所有的重负?

那么那么多的问题,其实答案都只有一个。就像人这一生,走了那么长的路,曲曲折折总会回到同一个终点。那只用谱子折成的纸飞机,飞过晦暗不明的无数个日日夜夜,终于将他们两个带到了最简单不过的答案面前。

那天录制完以后他们俩没跟其他人一起回酒店休息,两个人就这样漫步在长沙的街上。一切和从前都没有什么差别,就好像从前他们一起去鼓浪屿旅游的时候,在满街灯火和鼎沸人声中并肩走过那样。但似乎一切又都不一样了,从前那层隐约朦胧的薄膜被轻轻取下,仿佛点开了“查看原图”的照片,有那么多栩栩如生的细节涌入眼底和心里。

“大龙……”

“嘎子……”

他们的声音就像路灯下他们的影子一样不分你我地交缠在一起,尔后脸上又露出同样的笑容。其实语言对于这个时候来说比三人行中的另一人也许还要多余,多说无益,多说也不必。昏黄的路灯照不到路口拐角处的那片阴影,偏僻的小径上过路的只有扑向灯火的飞蛾,最是适合亲吻的环境。

这是他们的第二个吻。或者按照专业音乐剧演员郑云龙的说法,这是他们的第一个吻。六年前聚光灯下的那个吻属于Collins和Angel,现在街角处的这个才完完全全属于阿云嘎和郑云龙。阿云嘎笑着说,自己也许不是一个专业的演员,因为他发现自己再也没能从那个吻里走出来。郑云龙也笑着回答,我都说了嘛,这就是为什么你接不到戏。笑着笑着,却又不知道为什么红了眼眶。

那天晚上郑云龙做了个梦,梦里又回到窗外有着金色银杏叶的乐理课教室。整个教室空空荡荡,只有阿云嘎和他前后挨着坐在座位上。他用手里那张满是涂鸦的草稿纸折成一只纸飞机,想要回头放在阿云嘎的桌上,一回头就碰上了阿云嘎的目光。一个前倾,一个后仰,构成了最适合亲吻的姿态。

摊开那张纸飞机,上面就是那个我们寻寻觅觅的答案。有些人的纸飞机被匆匆的脚步践踏,而有些人幸运地把它们留在了心底。

文章来源:{laiyu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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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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