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霖】彗星与夜行动物

*Tag:年下伪骨科/破镜重圆 缱绻咯噔文学

*生日日期为私设 和现实有出入

/壹·夏露

1

夏天的开场往往伴随着一场倾盆大雨。

仿佛在天地被雨水冲刷透彻后,仲夏才真正到来。

“哥?”

严浩翔嘴角叼着根吸管,坐在沙发上抬起眸有些戏谑地打量眼前的少年。

他看起来比自己年长一两岁,一张小脸生得白白净净,高瘦的身材被包裹在肥大的蓝白色校服里,单肩挎着个沉甸甸的黑色书包,右手拎着把湿哒哒的透明伞,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里装着些不合时宜的闪躲,仿佛他自己是这栋小别墅的不速之客。

“严叔叔在家吗?”

他没有理会严浩翔莫名其妙的恶意,拘谨地把脚上那双湿了半边的旧白鞋摆在玄关,手上的行李和书包被小心翼翼地挪放到不起眼的角落,简短的话语里满是戒备。

优渥的家庭条件和过疏的陪伴催生出了严浩翔骄傲又孤独的性子。他朝这个陌生的客人伸出了尖牙利爪——他对父亲再婚没有太大的意见,只是不愿看见自己的东西被一个外人鸠占鹊巢。

短暂的沉默被一阵开门声倏地打断,一个男人满面堆笑的将几袋行李搬进屋,身后跟着一个清秀瘦弱的女人。沉重的大门被屋里的人合上,隔绝了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贺峻霖之前见过严浩翔的父亲,朝他拘谨地打了个招呼,走上前去帮忙将行李一箱箱搬上楼。

“小严,这是你贺阿姨,刚刚那个是阿姨的儿子峻霖。”严昊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一双大手揽着儿子的肩膀。

严浩翔一双眼睛滴溜转了转,乖乖地朝女人打了个招呼:“贺阿姨好。”

他好奇地大胆打量面前的女人。贺依莲看起来有四十多了,却依旧能看出年轻时的姣好风光,皮肤很白,笑的时候脸上蓄出几个甜甜的梨涡,上挑的眉尾仿佛还带着点少女的青涩 。抬眸看人时,水汪汪的眼眸竟还会让人生出几分怜惜——这一点,却是像极了他的生母。严浩翔甩开父亲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头也不回地踢着拖鞋上了楼。

今年的雨下得太大了,打在没关紧的窗棂上,吵吵嚷嚷的,他不爱听。

“到点记得下来吃饭!”严昊朝他紧闭的房门喊道。

2

“你和你妈一样都是该早死早超生的贱玩意!”

头被抓着头发提起来,狠狠地撞在冰冷的墙体上,温热的液体从头顶流到眼角,接着便是一阵令人不适的血腥味。脚踝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臼,他动不了了。那道蛮横刺耳的声音横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严浩翔想给他一拳头让他闭嘴,可是脑袋嗡嗡地边响边发疼,他甚至连眼睛都快睁不开,耳鸣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直击脑干般振聋发聩。

“说你两句就急了?还敢抓我,小毛孩子,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叫嚣?”

那个粗暴无礼的男人像是被彻底惹怒了,他一脚踹翻了旁边的垃圾箱,意外地倒出来一根断了半截的棒球棍。严浩翔察觉到男人嘴角的弧度霎时间变得异样阴冷——这次似乎跑不掉了。

“放下。”

一道清冷的声音。

“发给警察的短信我已经编辑好了,赔钱蹲局子还是立刻滚蛋,你自己选吧?”

他将发着光的手机那面亮给男人,抬了抬眉梢示意他识趣的选项。男人压根没把这孱弱的小子放在眼里,侧身提着棍子扑了上去,贺峻霖早认识到这一带的混混都不是什么怕条子的常规货色,他轻飘飘的偏身一跃,鞋尖正正好地对准男人的******蓄力一踢,同时与屏幕相触的拇指稍一下垂,点下了显眼的发送键。混混一时间痛得失声,脑袋重重地落到水泥地面上,捂着******抖得像筛糠。

“不好意思,手滑。”

他慢悠悠地迈开腿从混混的手指上踏过。惨叫声响得更凄厉了。

“没事…我在的。”

那道清冷的嗓音僵硬地柔和了几分,他弓下身子拦腰抱起自己疼到迷迷糊糊的弟弟,有些吃力地小跑出了偏僻的窄巷。

严浩翔是在自己房间柔软的大床上醒来的。

他记得昨天被自己抓伤的嘴贱混混把他堵到了窄巷,记得事情的起因是那混混骂他有娘生没娘养,记得他被抓着头发抵在墙上撞,记得自己的鼻尖蹭过在那个清冷少年的胸口,记得似乎还有警车的阵阵轰鸣——严浩翔摸了摸自己脑袋上缠的几圈纱布,觉得这个新哥哥似乎也不是不可以亲近一下。

不远处传来拧门把的声音。贺峻霖面上仍没什么波澜,严浩翔看起来恢复的不错。他暗暗松了口气,道。

“外用的药在床头柜上,不会抹来找我,”他想了想皱了下眉补充一句,“…别老打架。”

严浩翔被他这份别扭的关心逗得一哂,“行,哥哥说的都对。”

贺峻霖被他软乎乎的一句哥哥打得猝不及防,有些害臊地摸摸耳垂,飘飘然退出了房间。

花花绿绿的药水罐子安静地立在床头柜上,给房间增添了几分微妙的烟火气。严浩翔勾了勾唇角,在心里再次描摹起那双漂亮的桃花眼。

贺峻霖。他叫贺峻霖。严浩翔小声琢磨着。

3

自窄巷事件后,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严浩翔慢慢意识到他哥不是什么有心坑蒙拐骗鸠占鹊巢的小人,慢慢的竟也有了些兄友弟恭的既视感。

声声不息的知了昭示着仲夏的到来。教室里风扇吱吱呀呀的噪音,被烤得快要融成蜡水的操场,少年灿笑着意气风发的眉眼,它们拼凑成了贺峻霖对淮南夏天的记忆。

“哥!放学一起去周记吧。请你喝梅子汤。”

两个班的体育课阴差阳错地被调到同一节,严浩翔瞥见那道熟悉的高瘦身影,便用脚停下还在滚动的足球,牛轧糖似的边喊边蹦蹦跶跶地黏了过去。

周记是学校门口的一家云吞铺子,店面不大,因为东西好吃又便宜受到了他们学校学生的热烈追捧,每每放学或午休便挤得人满为患,碗筷碰撞的响声叮叮当当,飘满了烟火气。严浩翔有些少爷脾气,一开始嫌弃着推拒觉得不太卫生,后来看自己哥吃的可香,便巴巴地捏起勺子就着面汤试探性咬了一口。严浩翔从那以后便知道路边的小店有这种佳肴,隔三差五便缠着他哥一起去吃云吞喝糖水,贺峻霖作为本地人倒也乐得自在,有事没事便给他介绍些地道的实惠小吃。

贺峻霖习惯性地伸手拨了拨他头上被风吹乱的碎发,递给他一瓶冰水:“让你少吃点非不听,好好的腹肌迟早给你自己作得九九归一。”

严浩翔熟门熟路地拿出自己最擅长那套,“贺儿…”

“陪你最亲爱的弟弟吃碗云吞嘛?嗯?我保证以后每天打卡练体能……哎呀我就是想你跟我一起去嘛,从了我吧小贺哥哥。”

湿热的呼吸喷洒在贺峻霖颈侧,手指揪着自己哥哥的衣角轻轻摇了摇,说话的声音都黏糊了些,像只正在惬意地发出呼噜声的大猫。

不远处乌泱泱聚成一堆打球的男孩子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似乎是在庆祝谁又进了一个三分。

喝彩声却盖不过木棉树下轰鸣的心跳。

他最是受不了严浩翔这种玩法,颇为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燥热的耳根和脖颈。正值仲夏,太炽热的阳光一点也不懂得见好就收。小朋友刚踢完球,发丝有些黏糊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露出了浓密精致的眉毛,贺峻霖看着心热,抬手不轻不重地弹了他脑门一下。

“烦死你了。”

少年的不可言说氤氲在云吞面升起的白气中。

淮南的夏天有点聒噪。窗外的知了孜孜不倦地叫,处在放学高峰期的小店里热热闹闹的,飘着些面食的香味。老板娘端着餐盘来来******地踱,热腾腾的云吞鼓着肚皮飘在面汤上,红油的、清汤的、加了腌菜的。贺峻霖白净的手指端着碗梅子汤,兔牙无意识地轻轻研磨碗口,甜丝丝的清凉果气沁入唇齿。

“严浩翔”

“嗯?”

涨热的心被梅子汤泡过,却还是滚烫滚烫的。贺峻霖抬起眸,想从他一颦一动的神色间看出些自己想要的东西来。

明明只是个认识不到半年的小崽子而已。

瓷勺停在白色的碗边缘,当当啷啷的。

“没什么。”

贺峻霖抿上了嘴唇,欲盖弥彰地挤出一个笑。

保持现在的样子其实也不坏。

严浩翔低头心不在焉的舀起一勺面汤,又看着它们惊慌失措地落下,在碗里溅起花来。

今天的云吞,馅料还是他最喜欢的,贺峻霖照常嘱咐老板,让他别加葱姜蒜和香菜,咸味也恰到好处 。

可他一口也没心思动。

4

“霖霖,”

一张白净漂亮的脸蛋从后门处探出,严浩翔一手抱着篮球,一手戳了戳教室里哥哥的肩。

这节课的任课老师休产假,学生们留在教室自习。没人看着,教室里的声音自然而然的从小声交谈到明目张胆,严浩翔找着个空将半个身子探了进来,轻声朝贺峻霖道。

“来看我打篮球呗?”

说罢他顿了顿,怕人不同意似的压着声音低笑:“赢的那方奖励大白兔,待会给你拿半包,嗯?”

贺峻霖被他这黏糊糊的称谓弄得有些躁,他抬眼看了看嘈杂的教室,顺手从书包里抽了条毛巾,在吵闹声的掩护下跟着严浩翔往操场走。

“翔哥!跑快点儿!待会下课了!”

和他一起打球的男孩看见熟悉的身影,扯着嗓子朝他喊。严浩翔应了一声,运着球往场子里跑去,顺势踮起脚轻盈一跃,投出个漂亮的三分。球服下摆没遮住那节白皙有力的腰。

旁队的男生咋咋呼呼听见动静的凑过来,奖品是奶糖的幼稚比赛正式开始。快到正午,太阳理所当然的有些大。贺峻霖看得丢了魂似的,满眼都是严浩翔额角滚落的汗珠,扣篮跳跃时若隐若现的几块腹肌,以及那截看起来就很柔软的腰肢。篮球在地板上被拍得砰砰响,计时剩下最后十五秒,少年手上带着球,嘴里细细地喘着气,一往无前地绕过身侧阻拦的手,飞奔到篮板下,一把将球扣入篮网。

胜局已定,对面的队员没想再继续追平,在最后五秒的时候簇拥过来齐声抱怨严浩翔打得激进,防也防不住。严浩翔半张脸都被汗湿了,他边没心没肺地与他们互侃,边笑着绕过人群来到他哥面前。贺峻霖不动声色地在他脖颈上

搭了条毛巾,粉色的,上面还绣了只兔子。

“是******该用的毛巾,”严浩翔低头打量那卡通兔子一番,随即抬起眸来笑开,他吆喝着旁边的男生拿过来一大包奶糖,清了清嗓子把它塞进贺峻霖怀里。

“他们和我都不爱吃甜,你拿着吧,”他神情自然得仿佛那包奶糖不是在他去找贺峻霖的时候特地托人买的,引来身后一票子直男的幽怨眼神。

贺峻霖口味偏甜,没推辞,他干脆地撕开包装,拿了一颗丢进嘴巴里。表层的糯米纸被口腔烘化,牛奶的香味流连在唇齿间,糖果有些腻人粘牙,像严浩翔方才叫他那声亲昵的小名。

贺峻霖想了想,两根手指伸进糖袋里捏起一颗,使了点力气朝着他向后一抛。严浩翔稳稳地接住那颗甜得发腻的糖果,小心翼翼地让它躺进校裤口袋里。他盯着贺峻霖泛着薄红的耳根,觉得自己就算没吃也能嗅到那股甜了。

“谢了。”

甜到就连道谢都黏黏糊糊。

5

“贺峻霖,我其实不希望自己是你弟。”

房间里的暧昧野蛮生长,饱含情欲的藤蔓缠绕住在理智的水域中搁浅的少年。严浩翔凑上去,低头,送给他一个不清不楚的吻。

贺峻霖因为自己又为了他打架,和他赌了好几天的气,不一起上学放学也就算了,下课还跟着他们班班长乐呵呵的去了糖水店,坐的还是两个人以往常坐的位子。占有欲极强的小朋友一点就炸,生生将哥哥从糖水铺拽了回家,关上房门抵在墙上就开始气势汹汹地质问。

“以后不和别人一起喝糖水。行吗?”

他有些委屈,声音闷闷的,将头埋到贺峻霖颈窝里,轻轻蹭了蹭。

炽热的温度印在唇角,被轻薄的主人公缴了械,一颗心脏狂跳不停。他薄薄的眼角染上些不知所措的潮红,只是浅尝辄止的一下,脖子到耳根却都烧起来了,像颗熟透的圣女果。

严浩翔最近长高了。甚至比他还要高几公分。这个微妙的差距在两具身体亲密相连时体现得更甚,贺峻霖只需要稍一偏头,发丝就会蹭上弟弟的耳廓。微妙的躁得慌。

“你才十六”

他哽了好久,退开一步,生冷地吐出来些可以把人扎得千疮百孔的碎瓷片。

严浩翔没有开灯。贺峻霖只能借着窗外照进来的月光望进弟弟黑亮的眼睛,打量他略显单薄的肩膀。太瘦了。

“对啊,”

少年竟狡黠地笑了,眼底神情张扬莽撞、毫无惧色,黑而密的睫毛在微弱的月光下扑闪着,一下子荡开了渺渺星光。

“对象是我哥的话,早恋似乎还不错,”

他往下试探着去寻贺峻霖的手,又用自己的五指把缝隙都填满,仿佛这样可以赶走他所有的敏感与不安。

“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打架啦。跟我谈恋爱吧,好不好?”

严浩翔在轻轻的笑。

名为悸动的情愫携着夏夜的风,撞进贺峻霖心里,赶不走挥不散。他脑袋里一下子有点空,反应过来后却是红了眼尾,连接下来的缠绵亲吻也变得和泪珠一样湿润软绵。

严浩翔说的其实一点没错——为了自己最爱的少年,冲动一次,叛逆一次,他十分乐意,更甘之如饴。

贺峻霖凑近了些,闭眼吻上他。

6

“夏天就快过完了。”

不远处的高大树木被夏末的风吹得有些萧瑟,叶片争先恐后地从尖儿开始逐渐变黄,不时飘飘摇摇地掉下来几片,踩上去是一声声的脆响。

校服外套的衣角被夏风吹得翻飞,泛着银光的拉链头打在铁制阶梯上,叮叮当当。波子汽水里的气泡欢腾着蹦跳,瓶身被暖暖的阳光蒸出了几滴汗珠。严浩翔蜷着一条腿倚在阶梯上,边小声嘟囔边使坏,晃晃悠悠地捏起冰凉的瓶身,朝坐在旁边的贺峻霖脸上贴了过去。

右颊被冷饮触得一凉,少年抬起头,斜斜地瞪他一眼,拿起那瓶所剩无几的无辜汽水一饮而尽。夕阳的余晖撒下来,瓶身的小水珠精致可爱,折射出弟弟的眉眼,又急急忙忙地被手心的温度烫得纷纷滑落。

“谁说的。”

他漫不经心地垂眼,纤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投下细碎的阴影,修剪得整齐漂亮的指甲一下一下,磨过剔透的玻璃瓶口。

毕竟你就是夏天本身。

后半句没被贺峻霖说出口。

严浩翔看着哥哥半张脸泡在夕阳里,漂亮的眼眸被薄薄的眼皮暂时盖去了光芒。他瞟向瓶身透明的水珠,只觉得贺峻霖的眼睛比它们还要再亮几分。他忽然想起无数个泛着汽水甜味的湿吻,想起那些发生在温柔夏夜的抵死缠绵;他想起贺峻霖暴雨天总是倾向自己的透明伞,想起在他心情不好的时候某人夹在书页里偷偷塞过来的大白兔。他似乎读懂了。

好像如果没有了这个人,仲夏便不再是仲夏、甜度超标的奶糖便不再是奶糖——太狡猾了,就那么和七月的暖风一起,轻而易举地在自己心上住下。

他哪有理由不爱他。

自己也太幸运了,居然和喜欢的人一起过了一个夏天。

“哥,接吻吗。”

两道浓稠的影子在黄昏下交融。

/贰·冬月

1

“今日平均气温为-5℃,预计傍晚局部地区会出现雨夹雪天气……”

贺峻霖低头,小心翼翼地捡起滑落在地毯上的遥控器,他按下电源键,天气预报员字正腔圆的声音戛然而止。

严浩翔抱着张空调被睡在布沙发上,瘦弱的背微微弯曲,腿弓起来缩成小小的一团。中央空调没被打开,薄薄的扇叶紧闭着,睡在沙发上的人儿鼻尖被冻得微微发红,他上身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衣,压根儿挡不住初冬凛冽的冷空气。

贺峻霖试着去拽他被压在小腿底下的空调被,没扯动,还被睡眼朦胧的弟弟拉住了袖口。他今天临时去学生会参加了个活动,严浩翔估计是看肥皂剧看得乏了,就地草率的闭了眼。他垂下眸,低头吻了吻他微凉的脸颊。

“…哥?”

音量大到耳鸣的电视没把他吵醒,一个吻倒是变成了特效猛药。

“你是睡美人吗?”

贺峻霖窥见他揉着眼睛翘着头发的迷糊模样,情不自禁地轻笑出声。

严浩翔眯着眼抬头端详他,像只伺机而动的猎豹,视线扫过贺峻霖细腻的皮肤,又黑又长的睫毛,以及那双连指节处都泛着粉红的手,目光所及之处都仿佛燎了原,把两个人烧得手足无措、头晕目眩。他抬手,不带犹豫地把空调被掀起来,罩在两个人蓬松的发顶上。

“我是睡美人的人。”

贺峻霖先是听见他有些沙哑的低笑,随后被以吻封缄。

唇舌交缠,羞耻的水声啧啧地在大厅里回响,他越吻越精神,径直将他推到通着院子的那道玻璃门上,头上的空调被在兵荒马乱间滑落,他趁乱把冰凉的右手探入贺峻霖薄薄的衬衣,从脊椎摸到腰眼,换来的是哥哥隐忍的低吟。区区客厅锁不住两人暧昧露骨的氛围,第一次明目张胆地在家里亲热,这对相拥的兄弟吻得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地点,更忘记了身后透明干净的玻璃门。前院的门咔嚓一声脆响,缓缓开了。

贺峻霖骤然听见了瓷片在前院地板上破碎的声音。他顿时一个激灵,心慌地推开眼前的人,十根手指却藏在背后,仍紧紧地扣在一起。

贺依莲手上提的菜色冰雹似的,齐刷刷坠到地上。她颤抖着身子,眼角骤然红了,像一头无助的困兽,缓缓踏过地上的碎瓷片,抬手推开了那扇透得发亮的玻璃门。

“…你们在做什么?!”破碎的尖叫从发颤的嘴唇溢出来,贺依莲由发丝到脚尖都打抖,“两个男孩子,做这种事…恶心、太恶心了!”

她叫得撕心裂肺,瘦弱的手臂一把将两人交握的手指扯开,贺峻霖心脏钝痛,他紧紧握着拳,嘴唇快要叫他咬烂了,才终于隐忍着愧疚开口唤她。

“妈……”

“阿姨,是我招的他,您要打要骂,冲我吧。”

严浩翔擦了擦唇角,他低下头,默然的神色藏着愧疚,开口抢占了话头。

咸湿的眼泪流入嘴里,贺依莲生生将儿子的手腕抠出几道指甲印来,她用尽了这一生最大的气力,扬起那双满是老茧的手,甩在贺峻霖白净的脸上,速度快到严浩翔根本没来得及阻拦。

“生你养你,是为了让你和你的弟弟搞在一起的?!”

贺峻霖没去捂被指甲刮破的脸颊,他深吸一口气,冷静地与母亲对峙。

“告诉妈,”贺依莲将他的手攥得更紧,“你们只是一起待太久,一时糊涂闹着玩的,对不对?!改了这毛病,好不好?!”

交错的血丝从他脸上流下,在白色的衣领上洇湿了。贺峻霖抬手擦了擦嘴角渗出来的血色,开口。

“我是认真的,我喜欢他,第一眼看到就喜欢了,”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却在一寸一寸的击碎一个母亲流血的心脏,“没有糊涂,也没有闹着玩,”

“我没有毛病,我只是喜欢他,我改不了,”他眼眶红得像要滴血,破碎的话音夹杂着泪水,“妈……对不起。”

贺依莲只觉得心脏生生被剖开了两瓣,尖锐的字句如针扎在上面,淌出了汩汩的黑红。她凄凄地看了两个人一眼,猛然弯腰捡起地上飞溅的碎瓷片,架在了自己脆弱的脖颈上!

这个母亲,这个弱小又强大的母亲,此刻唯独剩下一条以命相搏的出路了。

严浩翔瞳孔一震,想要夺下那块瓷片,却又怕贺依莲一时冲动出了什么三长两短。他用深呼吸强迫自己镇定下来,道。

“阿姨,对不起,你先冷静一下,好……”

“我走。”

贺峻霖的话音冷冷的,像藏了刃冷刀。

女人抓着瓷片的手骤然脱力,手垂到裤边,紧紧的捏着它,手掌沁出血来,却好像失去了痛觉。毫无预兆,她气若游丝地哭起来,尖叫声肝肠寸断,刺得严浩翔耳膜发痛。

他抬头望向他哥,可贺峻霖没再看他,眼睛失了魂似的,没有焦距。他迈起步子,三两下回到自己的房间,把门甩上,打雷那样响。

他能怎么做?面对一个因自己碎了心的母亲,他有资格做什么吗?

开冬了,到了吃热腾腾的水饺的季节,这个家却注定不安宁了。

2

严昊被贺依莲一个电话喊回了家。

客厅沉默得可怕,两个大人坐在沙发上谈到傍晚,烟头堆了满桌。严浩翔隐约听见几句‘离婚’、‘北京’,以及‘好聚好散’。他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望向自己跟前偌大的玻璃飘窗。

这个城市已经很多年不下雪了。可此刻窗外雪花飘飘摇摇,夹着些细如牛毛的雨丝,一片白茫茫的,害他想起贺峻霖那件白衬衫,和斜阳下飘扬的衣角和碎发。

再看向不远处的日历,一个十五日被红色水笔显眼的圈起来,旁边还画了颗可爱的爱心。今天居然是他的生日。

他听见门被小心地敲了敲。

他站起来,开门,是贺峻霖。

血丝已然凝固在他脸上,黑红黑红的,像干涸的糖浆。严浩翔忽然很想亲亲他,可他望见贺峻霖手里端着的一碗鸡蛋面,愣了好久。

该吃面的,是他啊。

“很疼吧。”

他不作声,只是抓着餐盘的手收紧了。

严浩翔使劲咬紧嘴唇,不让破碎的啜泣跑出来。再看向那碗面,轻轻接过,放到房间的桌子上。

沉默。

“哥,”

他背对着贺峻霖,眼泪从眼角滑落到下巴尖儿,毫无征兆地开口,带着浓得化不开的鼻音。

“雪融化了,会变成什么?”

他回眸,身后是大片飘扬的白色。

等雪融化了,还有机会吻你吗。

贺峻霖垂眸,再一次躲开了他的目光。

今天,自己十八岁。是成了年的、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可他还是未曾拥有与世俗为敌的勇气,可他还是给不了严浩翔一个交代,一个让人安心的交代。真悲哀啊,贺峻霖沮丧地想。

可是他真的太想说了。

是春天啊。

雪融化了,会变成春天啊。

这样就够了。

他转身,手碰上门把,最后一次为他爱的少年回头。就这样吧,这样就够了。

严浩翔没等到回应,眼角骤然又红了。他疯了似的喝住贺峻霖,又转身跑到一个个柜子里胡乱翻找,最后找出几张存过钱的卡、一支条红绳、一支钢笔以及一大瓶的墨水。

“卡里存着我攒的零花钱,不多,但也有一两万,”他嘴唇打着颤,一股脑把这些东西塞进贺峻霖怀里,“剩下的是是早就想给你的生日礼物……”

“你手腕又白又细,衬红色最好看,”他红着眼眶絮絮叨叨,“这么大一瓶墨水…不要浪费了,要给我写信,”

握拳,攥紧,尖锐的指甲划破了手心。贺峻霖看向那条红绳——上面坠着个小木块,自己的名字被不太标准的瘦金体刻下,难以消逝。

“哥,我爱你。”

严浩翔向前一步,想最后一次紧抱住他。像以往亲昵时那样。可贺峻霖躲开了。他呆愣半晌,最后还是笑了。比哭还难看。

我爱你,你要记得我。

一直一直。直到刻进生命。

贺峻霖走了。他合上了自己那个小小的行李箱,带了几件常穿的衣物,一些书本,以及严浩翔给他的红绳、钢笔和墨水。银行卡被他走前悄悄搁在了严浩翔的枕边。走得利落又干净,像从没来过。

贺依莲拿着不少现金,以及几张卡和存折。当时的严浩翔想,这大约是严昊塞给她的赔偿金吧——毕竟他和人家的儿子搞在了一起。直到一年后严浩翔才从别人嘴里得知,严昊就是贺峻霖父亲当年车祸的间接凶手、贺家走向衰败的诱因——他买通了道上的亡命之徒,两辆重卡在路口骤然相撞,如同一个密不透风的小铁盒,锁住了一切见不得光的真相。

贺依莲当时拿回来的那些菜色、和一个漂亮的小花瓶,全是为了和自己道别做的准备——她想要在这个家庭破碎之前,好好的和这个相处不过半年的继子,吃一顿像样的饭。最后,完完满满的给儿子过一个难忘的生日。

阿姨一定很难过。他想,他反反复复的想。却又仿佛看见贺峻霖脸上淌着血丝,端着面条走到他面前,直到那一天结束,都未曾开口提过一句有关自己生日的事情。他一定也和自己一样,难受得窒息。

心脏像被攥紧了碾成碎末,放到火舌上灼烤,太疼也太沉重了。那天后,他再没说过一句话。纸包不住火,严昊输了官司,******贩毒的破事儿被一件一件抖落出来——太可笑了,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位慈祥和蔼的父亲,这一生只能和他隔着一层玻璃,用对讲机讲话了。

他想过找贺峻霖。可别墅拿去抵还不完的债,甚至连他一墙心爱的cd和球鞋都留不下。他休学打工,租破烂的出租屋,被老板冷眼相待,被同学幸灾乐祸——他严浩翔拿什么去见他?是落魄的人生,还是当年车祸的真相?他倒是将这些隔代的恩怨想得清楚明白,可贺峻霖呢?杀人犯的儿子,他会恨他的。

他是想要被人惦记的,旁人可以拿臭鸡蛋砸他,可以拿潲水泼他满脸让他去死,身旁一切仇怨爱恨随着习惯变得轻如鸿毛。可唯独贺峻霖是特别的,他不想被他恨。一点儿也不想。

两条交了尾、却不会游泳的鱼,生生溺死在了世俗和规则的深海里。

3

贺峻霖搭上了那辆回小城的列车。

十八个月零十三天,他二十岁。

贺峻霖给严浩翔写过无数封厚得过分、信封都塞不下的信,像他叮嘱自己的那样。它们和笔墨一起被锁在新家角落的小木盒里,终究没能寄出去——贺依莲新找的工作在邮政局旁边,他几乎没有机会把信投进那个小小的邮筒,每每偷跑出门被母亲发现,她都会发了疯似的细数这几年自己受过的苦,然后纵横着眼泪祈求他让他喜欢女孩子。

怎么可能,贺峻霖叹了口气。他喜欢的从来都是严浩翔,只是他俩刚好都是男孩。所以他逃了,什么都没带。除了那条从没摘下来过、坠着小木牌的红绳。

他厚着脸皮问旁座的人借电话,手颤抖着输下那串熟悉的电话号码,心激动得快要蹦出来,却被那道冷冰冰的女声浇得冰凉彻骨。

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

怎么会?他握着手机的手轻轻颤着,后来又想到大约是他换电话号了,便故作冷静地朝手机主人道了谢,转身瘫坐在自己的座位上。

列车缓缓停了。耳朵边是工作人员热情亲切的提示声,让大家收拾好随身物品别落下了,如果丢了东西可以去失物招领处认领……贺峻霖没由得来地想,那他丢了喜欢的小朋友,去哪里认领?

随着人流急急忙忙跑下车,这是他离开严浩翔的第一年。淮南的夏天还是很热,知了照样咿咿呀呀叫个不停,仿佛他们昨天还坐在操场喝同一瓶波子汽水。

是橘子味,还是草莓味?贺峻霖想,记不太清了,也许都喝过,也许只有其一。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自己在和喜欢的男孩子喝同一瓶汽水的时候,应该顾不上是什么口味。

他们以前住的地方和火车站离得特别近,仿佛一直在为为聚散离合的某天做准备。贺峻霖飞奔起来,有些闷热的夏风吹拂起他的衣角和碎发,一如年少,一如盛夏的墨色光影。他喘着粗气狼狈的闯入那片熟悉的别墅区,嘴里念着一个熟悉的门牌号,而后抬眸。小院里的各式花草早就萎靡,门铃的按键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信箱里的白色信封露出一角,同样沾满了尘土。他异常地冷静,抬手不怕脏地把那封信抽出来,用来固定的胶水早就失去了粘性,内里的信件冲破封口散落一地,贺峻霖垂眸去望,上面是一大串密密麻麻的、幼稚但清秀的字迹。

他的信,其实曾寄出去过。

信封的内侧用歪歪扭扭的瘦金体写了一句话。

——梅子熟了,相逢的人会再相逢。

出了别墅区,他拖着跑到疲软的身子,按照记忆上了公交车。贺峻霖从头到尾都很冷静,直到车窗外风景变换,他瞥见那间开在校门口的云吞店。所有的隐秘的情绪都在霎时间喷薄而出,泪水胡乱流着,不多时便花了满脸,被夏风吹得凉凉的。他记得太清楚,当年氤氲在云吞香气中的那句话——

云吞店,以后能不能只和我来。

当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念头,这句话到最后也没被说出口,倒是被放在心里兀自记了好多年。

夏天的风让他们相遇,冬天的雪将他们吹散。

太慢了,贺峻霖莫名其妙地想,公交车跑的太慢了,火车也一样。

他好想见他啊,想掘弃所有目光不顾一切地拥抱他,可这一切的一切慢到他就算用尽全力奔跑,也根本追不上找不到他。这个世界实在太大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从来不止车水马龙和迢迢千里。

雨还是下了,在玻璃上开出花来,淅淅沥沥。贺峻霖耳朵紧紧贴在车窗上,坐在最角落的位置,伴着被水滴模糊得不停变换的景色,和几朵灰蒙蒙的雨云——他似乎看见有个少年,举着把透明伞从街角大呼小叫地跑过来,手里提着一袋温热的肉包,大声呼喊自己的名字。

一如当年。

4

他忘记撕掉回程火车的票根。

贺依莲用热茶泼了他一脸,将一桌的菜色掀到地上,破碎的瓷器溅起,在他手腕开出诡秘的花来,比那条小绳还要深红。

那时他慌张极了,连忙抬手摸索,摸的却不是伤口,是那条坠着小木牌的红绳。

——太好了,没事。

放下心了,贺峻霖笑起来。任母亲颤抖着大骂他变态,骂他脑子不好使,骂他迟早得病,或是更脏,他从不反抗一句。

没事就好了。贺峻霖将手背在身后,一遍一遍地摩挲那条绳子。

雨一直下到晚上。他满身伤口,在父亲的灵位前跪了一夜。

再后来,他就被迫休了学,被送进了一所新的“学校”。

又一年夏天。

/叁·春信

1

一晃三年。

严浩翔抱着张小小的银行卡,魂不守舍地走出了银行。他想到了刚刚查过的卡上的存款,忽然疯了似的大笑起来,身旁的路人纷纷敬而远之。

——攒够了。他攒够了!

两行微凉的泪滑下来,严浩翔太开心了,三年时光一点儿也不像小说里写的那样光阴似箭——漆黑的角落里,连影子都不能陪伴他。他熬过多少照不进光的日月,遭过多少鄙视的冷眼,在他眼里,此刻就连在雪地里抬起后腿撒尿的流浪狗都是可爱的。

突然好想和贺峻霖喝梅子汤。

他心里藏着事,走路都轻飘飘的,途经校门口的云吞店、在街角摆摊卖早餐的老奶奶,还有他常缠着贺峻霖去的电玩城——整整三个夏天啊,好像一切都变了,却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春意吻绿了柳枝和叶片,他拉了拉围巾盖住半张脸。雪下得又密又碎,比贺峻霖离开那天大些,可他一点也不想撑伞。他想要让雪都知道,他可以去北京了、可以去找自己藏在心里三年的男孩了。

严浩翔提起脚尖,在积着雪的公园广场上写写画画,描出了一颗奶糖。他特地蹲下观赏自己的大作,又用冻红了的指尖写下一个“He”,举起自己硬撑着用了四年的手机。

图案快要被不停下着的雪花盖完了,严浩翔第一次恼怒于老机型运行的卡顿,他在相机界面出来的一瞬间对焦,然后干脆利落地按下快门。

他点开微信,发给了那个几年没换过头像的置顶账号。

yhx:今天这边下了好大的雪。[图片]

yhx:首都还要比这里冷好多吧?多添件衣服。喔,不对,北方好像是有暖气的……

yhx:早点休息。

每一条消息前面都跟着一个刺眼的红色感叹号。严浩翔往上一划,感叹号根本翻不完,可他看着满屏只有绿色气泡的聊天框,心里涨得又热又满——首都的火车站,人一定多得摩肩接踵吧。

他过得怎么样?那边是大城市,总会比自己好吧。也许上了一所不错的大学,也许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又或许……佳偶天成,有了一个不错的家庭。

心脏有点发酸。他猛然意识到,贺峻霖好像并没有什么理由等他三年。他这才想起,自己除了是贺峻霖的男朋友外,还是杀人犯的孩子。

严浩翔有些沮丧,贺峻霖见到他,会说些什么呢?是笑着跑过来抱住他、还是冷着眼睛瞥他一眼,为他订好回程的车票?好像无论哪一种他都有些受不了。

好难受,可他好想他。三年都风化不了的感情,他当初举起来了,如今却没有勇气放下。

严浩翔还是把那张隔日的车票留下了。

翌日,首都火车站。

“贺峻霖……”

他嘴里喃喃着这个让他魂牵梦萦三年多的名字,简单的几个音节仿佛在咽喉处被煮沸,每一次声带的颤动都带着滚烫。

上个月,严浩翔二十一岁了。

现在,他们在同一座城市里,呼吸着同样冰冷的空气,赏着同样飘扬的雪景。自己脚下这一方土地,他也曾踏上过。

他还是来了。严浩翔拉着他小小的行李箱。

他终于来了!严浩翔飞快地跑起来,雪气掀开了黑色的刘海,额头凉凉的。

雪融化啦。

他哪有理由不吻他。

2

他拿着地址打听了整整一天,花光了用来打车的钱,最终站在了一栋小居民楼前。

青绿色的墙皮与雪色相映成趣,楼下栽了几棵掉光了叶子的树木。楼与楼间距挺小,春节刚过没多久,家家户户的门上都黏着倒过来的福字,看着有些拥挤,却也不失温馨。下雪天,晾在阳台的衣物和棉被都被收回去了,留几盆好养的花草,点缀着冷冽的初春。

有几个慈眉善目的老爷爷在自己搭的棚子下面下棋,花白的头发围了一圈,人人说话都是北京腔。见有个一看就是南方人的大小伙子找过来,便七嘴八舌地开始打招呼寒暄,还要顺带问问他的家乡。

“爷爷好,我是湖南人,”他笑得露出几只洁白的皓齿,“那边也下雪,只不过没有北京大。”

有个看起来年过花甲的爷爷弯了弯花白的眉毛,朝他搭话:“小伙子,这刚过完年呢,来找谁呀?”

“来找一家人,姓贺。”

严浩翔倒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说出自己的目的。几个老爷爷对视一眼,再看看他手上提的大包小包,现在又是年后,算准了这小伙子估计是什么痴情的上门女婿,嘻嘻哈哈地起着哄往前指,告诉他门牌号。

“喏!瞅见没,那边6栋二楼那家就是,年轻人,加油!”

他看向那户人家,下雪的阴天不太明亮,屋里开了盏暖黄色的灯,直直溢出窗口,照得严浩翔心口发热。

他道了谢,行李箱的轮子在凹凸不平的雪地上轱辘轱辘,停在了楼梯口。他把所有随行的物品放下,一步一步地踏上楼梯。

心跳的好快。这个时候大学应该在放寒假,贺峻霖……也许在家。

二楼的门却嘎吱一声开了。

是张熟悉的脸孔,女人挎着个购物袋,转身反锁上家门,边摆弄锁孔边朝他搭话。

“来这栋找谁呀?我是居委会的,人都认得,说个姓氏特征,我带你去?”

严浩翔一摸脸,自己带了口罩。他自认对不起贺依莲,没再接她的话,而是沉沉地开口。

“阿姨,我……”

男孩子变过声,嗓音低沉了很多。贺依莲并未察觉到什么,奇怪地回头瞄他一眼,又把钥匙******锁孔,开了门。

“进来坐会儿吧。”

两个人坐在小小的客厅里,沉默。

贺依莲抢先开了口:“你找哪户人家?姓什么?”

“……姓贺。”

诡异的沉默。

贺依莲想了想,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一栋住户的名单——别说他们栋了,就是他们这个单元,也只有他们一家姓贺的。

“小伙子,你记错了吧?”女人有些怀疑地看向他,试探性询问道,“是不是姓何?”

严浩翔没再瞒她,把脸上的口罩扯下来,深吸一口气,道。

“阿姨,我想找小贺。”

贺依莲定定地看着他那张轮廓深邃的脸,只觉得恍若隔世。

“严…浩翔?”

三年前,他红着眼眶和贺依莲说,是他招的自己儿子,要打要骂,尽管冲他;三年后,他浑身扎满冷刺,异常冷静地说,阿姨,我想找贺峻霖。

贺依莲其实设想过。

他来的时候,自己该扇他一耳光,质问他为什么要喜欢男人、该把杯子摔到他头上,让他滚出去、该让他替他父亲偿还家庭的碎裂。她什么都想过了。唯独没想到,阔别三年,他还能如此冷静地看向自己,然后说,阿姨,我想找贺峻霖。

她是一个母亲。她自然是不同意的。

贺依莲颤抖着猛然起身,手里捏着桌上的玻璃杯,眼看就要砸到严浩翔额角。

他没有躲。

一顿打,换一个男朋友,不错的买卖。严浩翔紧闭双眼想。

她的手臂陡然垂下。严浩翔没等来额角的疼痛,睁开眼睛,迷茫的盯着她。

“你走吧。”

贺依莲喃喃道。

她本该恨他的。可实在太久了,这三年光阴,他们一家,没有一个人过得无牵无挂。

她本该恨他的。可贺依莲说,你走吧。

“出了单元楼有一家酒店,老板我认识,会给你打折,”她早瞥见了楼下的行李,“明天一早,就回家吧。别让家里人担心。”

家里除了自己哪还有人。

严浩翔无奈地悄悄叹息,还是见不到吗?他朝贺依莲道了谢,一言不发地下楼,拉起行李箱走到街口。

他摸出口袋里的一颗大白兔,撕开包装放进嘴里。

贺峻霖最爱吃甜的了——大抵是被来自世界各地的糖果腌入了味,这个人从身心到灵魂都像是被浓郁的爱意浸泡过,那么温情,那么柔软,以至于自己用了三年都忘不了一个夏天。他记起那人嘴里被奶糖塞得鼓起,却仍气得脸红,含含糊糊地抱怨自己又和别人打架。

严浩翔皱了眉头,一时感觉嘴里的奶糖腻到发酸。

他嘴上说着嫌弃,手又往口袋里一摸,没有了。他心有些慌,仿佛这奶糖是他们之间唯一联系的纽带,望向不远处亮着灯的街边,一家便利店。他连行李都没拿,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

冬天的北京还是冷,店里开了暖气,玻璃门旁挂了个精致的小风铃,随着推门的动作叮当作响。严浩翔将外套褪下来搭在手上,黑色的口罩一出门就被他戴了回去,挡雪,或是别的。

这里比飘着雪的户外舒服太多,严浩翔隔着一层货架,一眼瞥见收银台那个店员在偷偷地小睡着。也不怕柜台里的钱给人偷了,他有些无奈,有意无意地留意着门口风铃的动静。

店面不大,他没费太多功夫就找到了卖糖果的架子,种类色彩琳琅满目,甚至比大超市的货架还要齐全——最显眼的地方,放了大大小小几十包奶糖,包装上是俏皮的大白兔。他不由得想起另一位嗜甜的故人来,一时走了神,碰掉好几包奶糖。

再甜的糖果都会过期,就连保鲜袋也会过期。严浩翔有点自暴自弃,他有种感觉,一种自己再也找不到贺峻霖的感觉。

伏在收银台上睡觉的店员似乎被奶糖掉在地上的声音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的抬头,而后慌张地打开收银的机器。还好,没少。他深呼一口气,放下心来。

严浩翔匆忙地向他道歉,半跪在地上将那几包奶糖捡了起来,再没拿别的什么,径直走向收银台想要结账。他怕店员听不清楚他说话,索性摘下口罩。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黑色的钱夹,展开,透明那面是自己和贺峻霖的一张拍立得。两个少年依偎着坐在木棉树下,头发被风吹起,嘴角的弧度,比汽水瓶上反光的水珠还要耀眼张扬。在这个网络时代,几乎没有年轻人会选择随身带着现金。可严浩翔就是想看,想一打开钱夹方可窥见贺峻霖明媚的笑脸。

“微信还是支……”

严浩翔清清楚楚地看见,那个店员目光瞟过他的钱夹时,握着扫描器的手猛然颤了颤,然后收紧,又啪一声放下。

他穿着花衬衫,胸前坠一条细细的银链。

他穿着白卫衣、蓝外套,头发黑而柔软。

三年零三个月八天十九个小时零五十二分。

四目相对。

便利店门口常有人躲雪。快到元宵了,北京城早就禁了大型烟花,小孩儿们边七嘴八舌地扯闲,边三三两两地玩起摔炮和小烟花棒。火星子噼里啪啦的,夹杂着一两声小女孩细细的惊呼,涌进严浩翔耳畔。

令他魂牵梦萦的从来不是那个多雨的夏天。

而是那个喝梅子汤要加糖、总爱板起脸来教训他的少年。

严浩翔看他,不知所措却怀有目的地看他——挺直的鼻梁,新月似的眉毛,还有那双漂亮的、此刻红得娇艳的桃花眼,他好想,想到发疯了,想就那么刻下来,一辈子带在身边,任谁也抢不走拆不散。

悸动化作一腔热忱,严浩翔头脑发热,同手同脚地跑过去,将货架上的奶糖抱空,拿起收银台的扫描仪一包一包的录入进去,然后从钱夹里翻出六百块钱,轻轻拍在台子上,拎起一包奶糖压住。那几张红票子,是自己返程的车票钱。

严浩翔始终看着他笑。像钱夹里那张拍立得一样。

他赢下来了,这场浪漫又盛大的博弈。

浪漫的树芽生于寒冬。如今初春莅临,那封只有来路的信笺兜兜转转,以另一种盛大的方式找到了专属自己的归途。

春雪连了星,世界亮堂堂。

“哥,”

严浩翔朝贺峻霖伸出手,讨要那份迟到了三年的拥抱。

“这里有只小熊没钱回家了,考虑收养一下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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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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